一、有人的贵人们
2003年6月,有人出版社第一本书《有本诗集:22诗人自选》出版,收入六字辈诗人方路、刘育龙、吕育陶,七字辈诗人周锦聪、林健文、陈耀宗、张惠思、罗罗、陈燕棣、木焱、曾翎龙、龚万辉、黄惠婉、刘艺婉、Skyblue、张玮栩、周若涛、杨嘉仁、翁婉君、骆雨慧、刘庆鸿,八字辈诗人林颉轹共158首诗作。诗人们集资,各自缴付200令吉,得回20本书。草创期通路不通,我们找了城邦的周金明代理,蒙他豪爽包销400本,几乎立刻付清书款,至今感念。若第一本便出书不利,不知此后还有没有人。
张景云为《有本诗集》写的序文〈语言的逃亡〉,谈及他偏爱的非/反诗意写作,看来是婉转的提醒──里头大多数诗作他大概并不满意,至少不是他属意的写法。他愿意写序,期许的竟或是年轻人的躁动,不晓得会闹出什么动静来。记得书成后,与他约在吉隆坡文化街紫藤茶坊茶聚,席间少话,但可以感知他乐于亲近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总带反骨,总要做出不一样的事来,好比他年轻的时候。他也提醒我们,“一个现代诗人必须具有平衡的存在意识和历史意识,两者融合于一才能成就个人写作之中的软哲学写作内容。”2016年,有人出版社出版他编并序的《威北华文艺创作集》[1],期间他二度乘搭轻快铁到八打灵再也Amcorp Mall及百乐花园与我和杨嘉仁聚谈,贝雷帽斜肩包底下翻出的眼光笔意,依旧是别无二家的长者学养和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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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有人诸子(我、杨嘉仁、周若涛、龚万辉等)都只二十多岁,作品累积不多,《有本诗集》之后,有人出版的都是六字辈(甚至更早)的前辈作品:方路诗集《伤心的隐喻》(2004)、散文集《单向道》(2005)、朵拉微型小说《掌上情爱》(2005)、冰谷散文集《走进风下之乡》(2007)等。这些前辈们愿意把作品交托“年轻的”有人出版,既是勉励扶持后辈,或也说明马来西亚文学出版行业萎靡,可选择的管道有限。
父母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我1999年工余与友人筹办《有本杂志》[2],及至创办有人出版社。出版方路诗集《伤心的隐喻》时,我们特地邀请星洲日报集团总编辑萧依钊,出席在吉隆坡大将书行楼上举办的推介礼。有她“加持”,出版路上应当顺当。新闻见报后,有人出版社抛头露面,胆子壮了,路好像也走得比较稳。
路加(曾志伟)也出席了方路诗集推介。他是工大“孤舟工作室”元老,也写诗。参加过有人的几次活动,总是静静的来,静静的走。有人草创期阮囊羞涩,他投了一笔钱进来,“拿去用,不客气”。杨嘉仁说他是天使投资者,其实他哪是投资,他是单纯喜欢文学,连带也喜欢喜欢文学的人。方路散文集《单向道》印好后,我和嘉仁拿着书在他公寓楼下徘徊,他住的公寓便是姚拓住的公寓。那时他大概已不能说话,我们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扰。后来我们把书放进他的邮箱,离开后收到他的SMS:“下回见”。没有下回了,2005年9月,他因鼻咽癌英年早逝。一晃18年,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会不会阅读有人的书呢。但愿他们知道,爸爸是天使。
2007年,时任财团法人台北书展基金会董事长林载爵,邀请有人赴台免费参展。我在台北书展的东南亚华人出版与市场论坛,发表了〈马来西亚华文出版:现况、问题与前景〉一文[3]。2008年,林载爵又邀请我到韩国首尔,出席第七届东亚出版人会议兼世界编辑大会。对于甫成立没几年的出版社以及没什么经验的编辑,这些邀约都是巨大的鼓励和肯定。
大众书局负责中文书采购的韦翠群和周强生,诺文代理历任负责人Lora、Vynnie,大将出版社社长傅承得、大梦书房彭早慧等人,都曾在有人成长路途中扶过一把。他们先后退休或离职,叫人惊觉有人已经走了20年,从周遭一直都有前辈长者善意劝勉,到人群越走越稀落,有人着实不再年轻。

年轻的时候,父母知道我在办出版社,没有言语。他们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不愿鼓励,却也无从劝阻。因为常要取书送书,这里那里摆个小书摊,我买了一架小推车。记得是70令吉,五金店的廉价货色,用久了会金属疲劳,推手和轮轴折合处会松裂。一天送完书回家,得载家人外出用餐,把推车取出靠在墙边。隔天醒来,发现推车轮轴上下两面都钉牢了铁片,不再松松脱脱。这是父亲的默许吧。说起来,这辆推车也有20年车龄,四处征战依旧硬朗,父亲近年却是多病了。
2003年,有人出版社像是在贫瘠土壤意外冒出的一株新芽,在众人的期待和呵护底下,慢慢长出枝叶,舒展手脚。如今虽不至于蓊郁展伞,庇荫后人,却也自成一处绿景,可以吞吐些新鲜气息了。(明日续完)
[1]《威北华文艺创作集》出版缘由颇为曲折,可参阅张景云3万字〈编者序〉,《威北华文艺创作集》,2016,页i-lv。
[2]有人出版社前身。可参阅曾翎龙〈想我杂志的弟兄们〉,有人部落,2005:https://www.got1mag.com/blogs/linloong.php/2005/07/12/a_sa_e_eo_c_af_a_a
[3]全文见有人部落,2007年:https://www.got1mag.com/blogs/got1mag.php/2007/05/20/ebnaf_eyiao_e_ma_a_oc_if_c_fas_a_a_ei_e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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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真的不太喜欢华文。书架上都是英文童话故事,嘴巴里也全是英文。要不是日常需要,我或许会放弃学习华语。华文对于小小的我而言,着实无关紧要。
事情是从一本小说开始改变的,那本书名为《黑手》,是给青少年阅读的长篇小说。朋友偶然的介绍让我阅读起了它。它真的很好看,是我人生第一次完整读完的长篇小说,也让我感受到华文其实也没那么难。至此,潇洒反骨的我竟不再沉迷英文童话,反而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华文小说。其中买最多的就属嘉阳出版社旗下作者杨志成的作品。他的笔风幽默风趣,情节也十分贴合孩子的胃口。现在我每次抬头看见书架上那一整排的杨志成,仿佛是看见了整个小学时期的自己,成就感油然而生。从中,我领悟了好作品的特质:能让我哭,让我笑,让我深深与角色和文字共鸣,让小小的我学会大大的道理。例如他的《小君》,是我生平首次抱着狂哭的书,那时才明白了心痛的感觉。他的《我不是人》,让我了解生死观,也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可怕——死去后,我们会再也看不见爸妈,令很多的人伤心。我无比荣幸杨志成的作品成为了我的启蒙读物!
再后来,我接触到了金庸的武侠小说。由于受到武侠迷父母的影响,和在小学华文老师的推荐下,三年级的我在图书馆借起了第一本金庸——《射雕英雄传》。说实话,翻开第一页,我只觉得那些文字晦涩难懂,文绉绉得不像是给常人看的。可是当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时,我的一身反骨又开始发作!凭什么我能看完电视剧,却不能看完原著!孩子脾气的我硬是撑完了半本《射雕》,再之后,那就不能叫撑啦。我彻底沦陷在刀光剑影的快意江湖里了!至此,我也开始学会欣赏起文绉绉的诗情画意,里头的诗词更打好了我日后学习文言文的基础。
上到四年级,冗长沉闷的华文阅读理解试卷令我无法适应。一向不爱学习的我也没有为此多加练习。或许金庸武侠真的对语感的提升极有帮助,我竟然考获96分,全班最高分!华文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慈爱的母亲,开始无条件地给予着我爱意。
之后的几次华文考试我的成绩都出乎意料地不错,和别的“满江红”成绩形成鲜明对比。正因此,我的华文老师也推荐我进入华语笔试校队。此校队参加的比赛是关于华文文学常识与语法等的笔试。当时我其实对于无聊深奥的语法不感兴趣,故也不甚投入其中。可当我屡屡做错题,被老师责骂后,一身傲骨再次被激发。没承想临赛前两天的拼命学习,竟然让我获得地区赛第十名!华文“母亲”好似温暖的阳光,及时回应了我这朵小花的热爱。虽然这不是什么大荣耀,但也让我从此在学习华文的路上有了骄傲的资本。
勇敢选考SPM华文文学
上到初中,我开始极认真地上华文课。以至于老师每每上课问谁愿意背诵古诗时,我都会主动举手。没想到这样也能引起一部分同学的不满,他们批评我说:我很爱“装”自己很有书卷气,实则是傻X一个。小孩子也真是奇怪,他们为了排挤别人,巩固小团体的地位,真是什么理由都编得出来。委屈却敢怒不敢言的我,清楚自己的一身傲骨不允许我向他们低头。于是之后的每次华文成绩我都狠狠压过他们,认真学习的态度使别的科目成绩也一并提升。华文“母亲”这次接纳了不被世俗接纳的我,并诚心地祝福了我。母亲厚厚的归宿感使我安全感爆棚。隔年我直接升班,摆脱了排挤,也认识了一群真正懂得珍惜我的朋友。
我依旧一直认为华文“母亲”实在给得我太多了,明明我从未认认真真地对待过她。我以为或许我和华文的连结从此也就这样了。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手机里传来这样的一封信息:
SPM中国文学说明会
日期:……
请有意报考的学生出席上述会议,报考者必须参与学校安排的补习班,费用全免。
请有意报名的同学信息我!谢谢!
中国文学(新称华文文学),在我们学校,这是一门非常冷门的SPM选考科目,今年也只有11位学生报考。
我一颗无所谓的心突然悸动了起来,我多么想要考这门科目!我仿佛看见了一条引领我跑向华文“母亲”的康庄大道!华文一如既往的,让我情不自禁想接近她,拥抱她。向往的心是那么的美好,可是现实却教我无所适从。我开始忧虑许多问题:这门这么冷门的科目难不难?会不会让我在考SPM时分心?会不会要付出很多却没有回报?诸多的困扰使我生了退缩的心。那条康庄大道尽头站着华文“母亲”,圣洁的她着素衣,眼神里带着平静,带着质问,带着疲惫,望穿我这个畏缩的“反骨仔”。是啊,她给予了我这么多,我怎么就想要背叛她了呢?最终,在家人的鼓励下,我抱着“看一步走一步”的心态,参加了说明会。说明会由曹老师主讲,向我们简单地介绍了课纲:3本课本分别为文选(多为古文、现代文)、小说选(共5篇)及戏剧《憩园》。就算后来看过了历年考题,我依旧忧心忡忡,对未知的华文文学充满畏惧。说明会结束后,报名的学生不多,但留下来问问题的学生很多。排队期间,我观察着曹老师,一身素色衣裳衬得她书卷气满溢,却隐约带着老师的不怒自威。大家问了很多和课程相关问题,轮到我的时候,我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问出了我先前自私的忧虑。曹老师静静听完,整理好手上的课本,淡淡开口:“喜欢,那就考。”话毕,温雅而坚定的眼睛直穿我的灵魂。震惊、愧疚、傲气瞬间袭击我的神志,使我呆呆地愣了好久。此后,我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冲去报了名。考华文文学,是我这一辈子最庆幸的事。
我多么感谢当时候的自己,让我现在不曾后悔。现在的我刚考完SPM的最后一科——华文文学。我想未来不论我就职何种专业,现在所学的每一分华文都会融入我的血肉,成为我根深蒂固的一部分。相信华文“母亲”未来还会以各种形式拥抱我、疼惜我、反哺我。华文将会是我终生的第二位“母亲”,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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