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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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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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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30/05/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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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

跑步

上瘾

小说

抽烟

下雨

李开璇

李开璇/雨中行

作者:李开璇

的进口处,小郑遇到老郑。小郑说:“这么早就来了吗?”

老郑说,“很久没有来了,今天想到,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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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几句之后,小郑说:“烟戒了没?”

“还没,”老郑说,摇摇头,给小郑看他口袋里的一包烟。

小郑沉吟片刻,说:“你对这个东西似乎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郑说:“都这样老了,还要那么辛苦干嘛?顺其自然好了。”

老郑并不太老,接近70,小郑也并不年轻,小他5岁,公园里的一帮朋友,为了鉴别这两个姓郑的,把比较矮小、样貌老成的那个叫老郑,高瘦黑发的一个叫小郑。

小郑喜欢下棋,老郑喜欢看棋,公园除了体力运动,还有脑力运动,这要归功于小郑。

有一次,小郑问太平老刘,“你喜欢下棋吗?”

太平老刘说,“喜欢,但是我棋艺太差,恐怕跟我下你没有乐趣。”

小郑说:“不要紧,大家玩玩而已。明天我带棋盘过来,你一定要来哦。”

于是接下来的傍晚,夕阳辉映下,雨树旁的石礅上,便有一群人展开厮杀。

有位老伯,公园的朋友们叫他“广西佬”的,每天都要负责载送孙子去补习,趁着一送一接的空档,也来这里聊天,偶尔加入战局。

棋局越来越热闹,不久,又多了两个光头佬和一个斯文的中年人,口头上互相礼让,杀起来却毫不手软,有时候还起小小的争执。偶尔,棋盘边站着一个友族小孩或成人,满心好奇地问长问短,才知道象棋也分中国和西洋。

老郑却是一如既往,从不下场,只在场边看,充当两边的军师。

疫情过后,这个景象不再出现了。广西佬肝癌去世了,太平老刘怕死怕得要命,担心公园人多被传染,再也不敢出来。

小郑也不再把棋盘带来公园,但是这里他还是每天报到。大多数时候,独自一个人绕着公园的慢跑道疾走。老郑却是偶尔才出现。

最近一个礼拜,每逢下午都。这天,好不容易出现亮丽的阳光,雨树的影子投在他们以前下棋的石礅上,小郑的心情也特别愉快。

“你知道尼古丁是什么东西吗?”慢跑遇上,小郑问旁边的老郑。

“你也拿这个东西来吓我吗?”老郑说:“我老早就跟它同化了!如果你要我把肺里的尼古丁全部吐出来,我恐怕马上就要躺下,去见广西佬了。”

“哪里听来的怪论?”小郑说。两个人于是针锋相对地谈了各自对尼古丁的意见,小郑觉得无味,把话题一转,说:“你家里的人不在乎吸你的二手烟吗?”

老郑说:“怎会不在乎?我老伴直接跟人家说,家里有个烟鬼,所以屋子里没有一刻不乌烟瘴气。我女儿说我不尊重她的人权,妨碍她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我的小儿子十几岁人,也跟着大人们唱我不长进,不能够以身作则。他懂得什么以身作则?我在家里是废人一个,讲什么都没有人听,整天中刀中枪,遍体鳞伤。”

小郑说,“你把烟戒了,他们就没有借口了。我还担心你患病,癌症是很痛苦的。所以问你知道不知道尼古丁。哎,可怜的广西佬,他从来不告诉我们他有癌症。”

头上树叶间的乌鸦忽然鼓噪起来,一只狗,衔着一把乌鸦的黑羽毛,相信是从地上一只死乌鸦那里找到的,却激怒了这批公园的常客,呼叫着纠众对它发动攻势,有几只飞下来攻击它。草地上空则发生了一场暴动,舞动着无数黑色的影子。那狗却很刁钻地在草地上跑圈圈,引起乌鸦们的暴怒之后,突然往店屋的方向跑去。乌鸦们追了一阵,在公路旁的大沟渠边散开。

“走快点,”小郑说:“你肺里的烟就会随着空气吐出来。”

老郑说:“我追不上你,慢点。我有话要跟你说。”

小郑放慢脚步,“气喘了?”

老郑说:“不。我跟你说,自然是不好,我同意。但是,看就很好吗?我抽烟,好像你说的,不要给人家吸你的二手烟,通常跑去屋外,除非下大雨。抽一支烟也只是一下子工夫,然而他们看手机,早上看,下午看,晚上看,死死的粘住它不放,把看手机当作做工,不是比我吸烟更严重吗?我不明白,看手机有这么重要吗?我们以前看戏,一个礼拜看一次,已经很多了,不过是娱乐罢了,就是休息嘛!其他的时间,就要干活。他们却是颠倒过来,做一点点工,然后迫不急待,看一整天手机,那里什么故事都有,一个接一个,永远看不完。老婆儿女,不像我们父母从前,一有空就坐下来跟你聊天,谈心。一个个成为低头族,看了一肚子火,又不敢骂他们。忍不住气,就抽烟,所以停不了。也不能停,一停下来我就崩溃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郑说:“明白,这叫作‘瘾’。手机瘾,烟瘾,都是瘾。”

老郑说:“你跟他讲话,他头也不抬,死死的看着手机,每个都是这样,我也懒得理他们。吃饭的时候,一个看手机,一个看电脑。笔记本的那种,放在菜肴的前面。手机则用个两个纸盒叠高,比眼睛的高度低一点,饭桌上永远留着这个东西,不准人家动的。最年轻的那个,低着头打games,也不开饭,不抹桌子,等你伺候。你把碗筷拿到他面前,他还不看你一眼。我家的家教就是这样,不妨坦白跟你说。但是我能够做什么?然后,饭桌上全是手机,听到的也都是手机的声音,一刻都不能停,我是坚拒吃饭时不看手机的,结果就只有你一个人静静的吃。一吃完我只想快快离开饭桌。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早来,就是这个原因。”

小郑说:“真是辛苦你了,不要想太多哦。”

“晚餐过后,”老郑继续说:“每个人进去自己的房间,继续看到三更半夜。第二天除非有工作,否则10点11点不会起床,你还想他们来公园运动晒太阳?休想。所以你看到我来公园,总是一个人。只有我这种吸烟的人才来这里,走走,看看天,吹吹风,日子勉强还过得下去。”

“小心!青苔。”

慢跑道上到处是水迹,小郑指着一处青色的苔痕,提醒沉入谈话中的老郑。

他们以前下棋的石礅上,坐着五个汉子,皮肤黝黑,蓄着胡子,看来年轻有为。每个的手里,都拿着一个铝罐或一个玻璃瓶,不时凑到唇边,深深地灌一口。然后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谈些什么,总是比手划脚没完没了的样子。

两人走了五圈,这群人还是纹丝不动地在那里,地上散着一批空瓶空罐。他们的电单车停在慢跑道上,占去一半的路面。按照公园的规矩,电单车是不许驶进来的,喝酒和乱丢垃圾也是违法的,看来他们喜欢干违法的事,享受违法的刺激,其他人似乎都了解这一点,所以不会有人上去给他们规劝。

小郑说:“这叫酒瘾。”

“我最讨厌这种人了,他们以为公园是他家的后院,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留下满地的玻璃碎片。”

小郑说:“不要看他们,以免他们说你挑衅他,惹你的麻烦。”

他们默默又走了一段,小郑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矮个子老人蛮善良的,不知不觉,也就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我呢,来这里,以前是为了下棋,现在放弃这个嗜好了。下棋也是一种瘾,现在已经很方便,只要下载一个软件,随时随地,都可以下了,永远不怕没有对手。但是我觉得下棋很浪费时间和精神,只是自己爽,对社会没有多大益处。”

“你还有做外汇吗?”

“有,做一点点,找点零钱,主要的工作,换成了写作了。我来这里,要找灵感。”

“这个我就不会了。”老郑说:“我只喜欢看国际新闻。”

“当我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来这里走走,流点汗。流了汗灵感就来了,回到家里就知道要写什么,什么地方写错了。”

“看你走棋我就知道,你很有创意。”

“有时候,你见我匆匆忙忙离开公园,不是不想跟你们谈话,而是想到了要写的东西,怕讲话太多忘记了,赶回去把它写下来。”

“想不到你几十岁人,还当真这么投入。”

“这是另一种瘾,”小郑说:“我要尽量让自己,越沉迷越好,因为这是有益处的瘾,既可以让自己头脑灵活,也对社会有好处。”

老郑说:“你把一种嗜好换成另一种嗜好,我没有这样的功力。”

“这样才活得痛快。”小郑说:“昨天,下着毛毛雨,公园里没有人,我还是过来。我起初以为,最多走两圈就必须回去,不料走着走着,竟走了十圈,达到我的目标了。雨一直细细毛毛,空气像水一样凉快,整个肺部都凉透了,真是莫大的享受。如果你来,肺里的烟全部都会吐出来。”

他继续说:“雨中行是什么回事?告诉你,就是没有烟臭味,没有电单车,没有酒鬼,没有喷气筒吹干树叶,连乌鸦的吵闹都没有,只有水从树叶间滴到头上,脸上,头顶好像有人轻轻敲打的样子,这叫‘醍醐灌顶’,要给你带灵感来了。”

“这些,吸烟的人哪里会懂得?”老郑自嘲说:“我们就懂得下雨天睡觉,哪里会想到公园?下一次如果我来,会带一把雨伞。”

“我们一起来雨中行,鞋子湿了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要的是灵感。”

这时,又来到进口处,老郑先自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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