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以前,葡萄牙村并不是克里斯坦人唯一的据点。马六甲的东街纳(Tengkera)、柏拉也巷(Praya Lane)、武牙拉也(Bunga Raya)和姑务(Kubu)等沿海地带,都能找到克里斯坦人的身影。
百年文化离不开海洋,即便年轻一辈不再以捕鱼为生,祖父或父亲都是靠大海的渔获养大一家子。马丁成年后,跟随父亲的步伐出海捕鱼,他非常引以为傲。但城市发展的脚步一步步逼近,填海工程迫使马丁举家迁离海岸线,现实的残酷让他不得不放弃与海的密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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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的遭遇在社区内随处可见,如今马六甲克里斯坦社群中,仅有10%仍以捕鱼为生。
“在我们的文化中,海洋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正如刚过去的海神节,便是纪念渔民守护神‘圣彼得’的日子。”热衷推广族内文化的马丁,站在围栏处看向海的方向说道。往他的视线望去,不见预期中的海天一色,葡萄牙村原有的海景被一座凸起的沙岛阻挡。岸边枯枝、可乐罐、叶子、塑料袋等在海上漂浮,海水也因淤泥堆积浑浊得深不见底。
“皇京港填海区没有建堤防,砂石慢慢流入周边海域导致污染,水沟阻塞导致闪电水灾。”马丁口中的皇京港填海区,便是前首相纳吉和马六甲前首长伊德利斯哈伦于2014年推介的“皇京港工程”(Malaysia Gateway),计划开垦马六甲海峡1366英亩的土地。
当时,此项目搭配中国的“一带一路”提出。
皇京港开发成本为420亿令吉,估计每年为马六甲带来250万人次的观光游客。由此创造逾4万个就业机会的同时,也为本地经济创造1.19兆令吉。2018年,此计划被时任首相马哈迪以纳吉“出卖国土”为由喊停。
海洋生态貌似获得喘息空间,但根据环境部于12月释出的“环境影响评估报告”(EIA)披露,远东马六甲有限公司(Far East Melaka Sdn Bhd)放眼在马六甲中央县外海填土,建造占地1190英亩,即相当于899座足球场的深海港口。
百年传统,被填海工程摧毁
身兼马六甲沿海地带联盟(SOS Melaka)成员的马丁直言,当局不曾咨询深受填海计划影响的葡萄牙后裔,“没有收集我们的意见也就罢了,当这些攸关克里斯坦人生存的课题被提出时,当局是否能认真看待?”
回想起20年前捕鱼的经验,马丁表示海产资源丰富,捕鱼能养活一家子。如今填海工程破坏海洋环境,“每当毛虾(grago)季节来临,渔民不用出海,在沿岸用推网(langgai)‘推’就能有收获。”渔民也会将卖不完的毛虾制成峇拉煎(belacan)和咸虾酱(cincalok),增加额外收入。
“自皇京港计划开启,渔民过去15年都不曾在此海域看到毛虾。”填海工程影响浅海处的水流无法有效循环、污水不能排出,毛虾也不来了。他感叹道:“出海捕到的鱼仍会吐出毛虾,只是这里不再适合它们栖息了。”
从前80仙买到1公斤毛虾的日子不再,现在至少得花上20令吉。
当渔民需要资金,年轻一代无力继承
问起仍从事捕鱼的马六甲克里斯坦人有多少?对比起早前的100户家庭,马丁坦言社区内的全职渔夫只剩下30人,“另外一些村民则把捕鱼当作兼职,因为出海成本太高了。”
由于浅海地区的渔获不再丰富,他们被迫升级渔船往深海捕鱼。指着公共停车场微型码头处搁浅的渔船,马丁解释:“这里停靠渔船,属于偶尔出海的渔民出浅海,但全职渔夫的船要到深海就必须申请证件,渔船要双倍大,也必须装引擎。”
从前渔业是个成本低的行业,如今需要一笔资金才能支撑,但渔获不似以往来得多。他坦言:“就算出深海,渔民收入有时连油钱也不够。”如今他们还得面临船只被偷的危机,“过去渔民傍海而居,渔船都放在附近或家中,暴雨来袭还可以赶着去‘救’船,也不怕被偷。”
高耸建筑覆盖海岸线,渔民只需“一个推网一艘小船”的生活不复在。捕鱼与夕阳产业划上等号,“年轻人要想继承捕鱼的传统文化,还得先靠家里的资金协助。”马丁感慨地说。
渔业没落,社群文化如何永续?
填海工程导致葡萄牙村的海域消失,除了村民生计受到威胁,他们的文化也深受其害。就以刚过去的海神节为例,为期四天三夜的庆典,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渔船布置比赛。往年每家每户都会积极参与,但今年参与布置的渔船不到10艘。
“就像我说的,现在渔船越来越大,渔民得将约7公尺长的渔船搬上岸、精心布置后再推回海里。这样大概需要2天,那他们这3天的收入等于零,所以宁愿不参赛。”赛事少了昔日的壮观,仅剩的海岸线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陆地。
即便马丁为传统渔业的没落感到痛惜,但发展脚步之迅速又岂是属于少数的他们能阻挡?
正如《当今大马》在今年3月进一步披露,随着柔佛王室入股、获得交通部长陆兆福“开绿灯”,搁置已久的皇京港项目有望重启。报道提及,此项目更被纳入涉及马六甲33公里海岸线的填海计划——“马六甲滨水区经济走廊”(M-WEZ)。
“我们不是要抗衡发展,只是要求发展商可以遵循EIA的标准动工。”说着村落的困境,马丁驱车来到离村子不远的河流。
这里停靠着数十来艘渔船,是葡萄牙后裔前往海洋深处的起点。采访当日接近满月,不是个适合出海捕鱼的日子,因此不见渔民的踪影。
“嗨,唐纳(Donald)过来聊聊你的故事吧!”马丁随意叫住一名村民,接着说:“唐纳很小就开始出海捕鱼了,经验很丰富。”
海——葡萄牙后裔的文化起点
即便一切发生得很唐突,77岁的唐纳也欣然地在路边说起超过50年的捕鱼经验。“我从12岁开始出海,会跟着潮汐判断出发时间。今天凌晨6点,明天就得晚个半小时。渔夫也不是日日出海的,我们也要晒网、看网有没有坏……很多工作要做,没有休息的。”
唐纳靠捕鱼养大家里的小孩,如今孩子赴新加坡,他只能从全职渔夫改当全职保姆,“现在要照顾孙子,只能一个月出海四五次,尝一点盐水(海)过过瘾嘛。”
“捕鱼的基因一直都在我们的血液里。”马丁有感而发地说:“克里斯坦人是天生的航海民族,与海唇齿相依。任谁把我们丢进海里,也会找到靠岸的岛屿,终能找到生存方式。若将海从我们的身边夺走,我们的命被夺走,族群文化也随之瓦解。”
然而,不仅仅是海洋,这群居住在马六甲的克里斯坦人,也面临失去葡萄牙村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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