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俗世界,一切都是二元对立的。
好坏、美丑、成功失败、聪明愚笨、生死。
把它们当作形容词、反义词都好,都不免俗地会冠在一人身上,对人进行标签和归类。相对的词汇可以形容不同的人,但也有可能都套用在同一人身上,因为在他短暂而漫长的人生中,只要他愿意付出、想要改变,是有可能扭转乾坤,是可切换的。
但生死,就不行。是注定好了。
我自己最接近死亡的时刻有二:第一是入睡之后,第二是飞机遇到气流之时。入睡后,若无梦,即仿佛进入另一世界;最近从马回到香港,难得一路保持清醒,飞机遭遇气流之时,人随客机剧烈摇晃、空姐神色紧张,心想,如果这一天就是我的死期,我遗憾吗?诚实地自答:有,且多的是。
人的存在,或死亡,从历史洪流中来看是很渺小的。无数的战争、朝代替换、疾病瘟疫、种族灭绝,一路过渡到现代,死亡就是新生的伊始,黑死病、非洲黑奴、纳粹集中营、南京大屠杀、马来西亚513事件,不过是历史课本或百度谷歌上的数字,人们会悼念,但体会不深。而在新闻上看到恐怖袭击、枪杀、天灾下的死者,人们最多也是心里哀悼片刻,又继续生活。但缩小到个体来看,死亡的重量却如此沉重。经历死亡的人们,所感受到的痛、失落和撕裂感是血淋淋的。多少人陷入忧郁和恐慌,甚至抱憾终生。而平凡如我,自认没有庄子在死亡面前“方箕踞鼓盆而歌”的豁达,暂时无法超脱地看待死亡。而既然死亡是必经之路,那是不是更应该学习如何面对呢?
人的一生,我觉得必经之路为:生、成人、老、死。因为没有人躲得了,所以都必须学习如何生、如何长大、如何变老、如何死亡。上班、考取好成绩、结婚成家,反倒是社会发展的产物,是人生的过程没错,但不需盲目依样画葫芦。而人往往本末倒置,急功近利,而忘了真正重要之事。一生庸庸碌碌,不知所求为何,最后方为此后悔。如果能时时提醒自己,死亡,是人生的最后一站,那是否在生之时,照顾健康、珍惜家人朋友、实现自己的价值、正心诚意,找到“止”而后“定”。大家都是在葬礼的时候致挽词,表示多么尊重、爱戴、不舍死去的人,但如果能在死者在世时身体力行,是不是更能聊表诚意,减少遗憾呢?
华人对死多避而不谈,怕触了霉头,这和我们的民间信仰和习俗有关,尤其保守的老一辈,对死更是避讳,所以难免造成许多遗憾。比如我的阿嫲,我相信她临死之际能感受到死亡,不管多么恐惧,她也不说,把死亡前后的安排,都交到了别人手上,没有自主权。我觉得好心疼。任何问题,只要正视它而不一味逃避,就会发现事情并不如想像严重。
面对,是解决的开端。避而不谈,问题不会消失只会根深蒂固。若能把死当作家常来谈,我想对死亡,大家会少很多恐惧吧。
时时警醒 向死而生
我从小就害怕死亡。听到死字,我会控制不住地惊慌和哭泣。我感觉死亡,有时离我很远(因为现在22岁),但却似乎很近(爸妈年事高),且世事无常。而万事起头难,和父母谈到死,我感觉心痛,有时还是忍不住流泪。和我妈交谈时,有时留意到她双眸中的星光,刺得我心疼,因为我无法想像这样的光会有消失的一天。但不舍不代表不需要也不能谈死。小时候觉得死亡太过沉重,能避则避,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但长大后,我知道,死亡是绝对的。当结果是必然时,直面并接受和拥抱那一份无力感,应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吧。
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死亡是在我6岁时,外公去世。那时的我虽不谙世事,但到了丧礼,却仍旧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看到外公的遗容,嚎啕大哭,也看到了妈妈的眼泪,我妈是我看过最坚强的女人,而那一次的眼泪,我一直记到了现在,可见当时死亡和我妈的脆弱对我的冲击有多大。一开始和爸妈谈死亡是我妈有一天请了律师上门,签立遗嘱。当时我约16岁,心态还没有准备好。不久,我妈拟了一份生预嘱,贴在冰箱上,交代后事,连遗照都准备好了。她也预料到我一定会哭得稀里哗啦,要我到时伤心一阵就好。还记得那时看了清单,眼泪哗啦啦地掉。之后,因为阿嫲患癌,我看了冯以量的《善终》,作者中学时父母皆因患癌离世,他也曾萌起自杀的念头,但最后选择投身临终关怀服务,现在是马来西亚孝恩集团辅导与咨商顾问,尽力为他人减少自己经历过的遗憾和错过。他曾说过,当能够和亲人一起坐下来,对死侃侃而谈,其实死者能获得善终,而活着的人也能好受一些。现在的我,对死亡,虽仍恐惧但不避忌。我会安静地听我爸妈说,好像我爸说如果人死了,就为他种一棵树做纪念,其实也挺有意义,还可以为人遮荫,我爸少有的细腻,叫我如何不为之动容。
李敖说:“我不怕死,但我讨厌死。”我也一样,讨厌生离死别,讨厌阴阳相隔,讨厌人生未步入正轨身先死。但正是如此,更要把“死”挂在嘴边,向死而生,时时警醒自己,时日不多,不应逃避责任、本末倒置。
望不要错过,不留遗憾。爱要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