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世界卫生组织2018年的数据显示,全球大约有4.66亿人患有残疾性听力损失,其中3500万人为儿童,三分之一是65岁以上的老年人。
与手脚残缺等从外观就能清楚看见的残疾相比,聋人跟安静的普通人无异,看得见、走得动,具备工作、生活自理能力,以至于让人无法察觉他们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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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慧玲相约的这一天,是星期日的早晨。她和丈夫曾润钦在踏入星巴克之前,店员为他们量了体温后,直接口头报了数值,就回身去忙着开业清洁的准备,她并不知道彼时在低头扫码填资料的两个人其实听不见的。
王慧玲一抬头,见眼前没人了,只能径直走到柜台询问。这种情况在她的生活中,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跟他们俩挥了挥手打招呼后,指了指柜台,他们点头起身走过来,看看菜单又比手语商量一番,最后由王慧玲跟服务员要了张纸条,写下自己想要喝的饮料。
然后,我们的专访便正式开始。
普通人的听力范围在0到25分贝之间,而38岁的王慧玲自出生起就丧失了听力,是听力范围60分贝的中重度聋人,曾润钦和随后加入的好友翁诗慧,则属于听力范围90至100的重度聋人。
王慧玲戴着助听器,实际上还是能听到汽车鸣笛声以及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偶尔3人用手语聊起来,乐了会笑出声,甚至还能发出几个英语和马来语单词。
饶是如此,她在学习和职场上也面对阻碍重重。
她曾在怡保的翁姑奥玛工艺学院就读土木工程,由于校内并没有手语翻译员,大大增加了她学习的难度,因此她就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比如在讲师上课前,她自行预习3至4次,在其他同学的陪伴下完成大专学历。
毕业后踏入职场,在一家公司担任绘图员、工程师助理,日常靠纸和笔与同事沟通,但并非所有同事都抱持着友善,有者不耐烦,会摆出厌烦的态度张口责备,直接把文件重重扔在她面前,让她感到难过沮丧,但她还是选择忍受以及积极正面的思维。
待我再追问时,她摇摇头表示不想细说,用文字回应:这太负面了。
︱紧急情况有口难言︱
王慧玲和曾润钦相识于2012年,2016年相恋,2017年决定携手一生。结婚之后,王慧玲辞去工作,从怡保回到吉隆坡定居,并做回老本行:手语翻译员(将手语翻译成文字),同时也身兼大马手语协会(MyBIM association)的财政。
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还有曾润钦的3名子女,分别是现年16岁的曾洁欣、14岁的曾洁琳以及12岁的曾霖和。
聋人夫妻的孩子有一个特殊的身分,叫做CODA(Children of Deaf Adults),他们是听人,但同时也会手语,比一般的大马人多掌握了一门语言。
在没有手语翻译员的情况下,我和王慧玲全程用文字,辅以简单的手语和表情、眼神作为交流工具,原本1小时的内容花了3个小时完成,对我俩来说,沟通变成相当费力的事情。
直到曾洁欣的参与,充当我俩的翻译员后,我们的交流顿时顺畅起来。
在开车前往他们的住家时发生一个小插曲。我们一行人差点走错方向,于是停靠给王慧玲发讯息求证,心里有些着急,但却又无法给她拨电。
那当他们发生紧急事故的时候,是否也跟此刻的我们一样无措?
“妈咪说,在我小时候有一次哮喘发作,他们送我入院,医院没有手语翻译员,他们只能用手写发生什么事。”曾洁欣边看王慧玲的手语边翻译道。
还有一次,曾洁琳在海边被水母蛰了,夫妻俩开着车在陌生市镇的路上兜兜转转,大费周章才找到医院救治。
甚至有个聋人朋友身体不适去看诊,与医生沟通不畅,导致吃错药死亡。因为过往的种种经历,王慧玲希望每家医院能备有手语翻译。
“另外亦希望有手语新闻的出现、提供得来速(Drive Thru)服务的餐厅能装备触屏菜单,以及每所房子设有聋人专用的火灾警报器。最重要的是提供工作机会。”
这家咖啡馆。无声胜有声
位于Bangsar Village 2的星巴克因其独特性而多次成为“媒体宠儿”,当然,我们由衷地希望这样的“媒体宠儿”多一些,因为这是一家专门为聋人而设的手语星巴克,从收银员到咖啡师都是聋人,也是全球第一家手语星巴克。
走入店里,你会看见左边的墙壁上印着手语的店名,再往下一看有一台机器可供查询会员卡余额和福利,旁边有一摞点餐单,顾客可在此勾选点餐,再交到柜台。
“他们什么都能做,除了在柜台口头回答顾客会员卡余额以及呼叫顾客姓名取餐。所以我们设置了这台机器以及号码提示屏。”星巴克公关及数码营销经理潘汝文介绍道。
此外,这家店亦有售卖与手语相关的周边产品,人们可以跟着商品上印着简单的手语教程学习手语,比如“我爱你”、英文字母等等。
我走到柜台,在柜台设有的小黑板上写上我想要饮料,收银员丽莎掏出小纸牌:Hot/Ice(热/冰)?我便在小黑板补上备注。
随后,她朝我比了比一个大或小的手势,我也用手势回复,接着她指了指橱窗,意即是否还需要点餐?
橱窗里摆放的每一道糕点都标注着编号,我选了道糕点,并将编号写在小黑板上。
我一手掏出会员卡,一手出示手机屏幕上电子钱包的二维码,她马上心领神会,在小黑板上写:“How much?”(多少钱),我比了个数字,她点头,马上处理充值、付款。
最后,显示屏出现我收据上的号码,我向服务员展示我的收据,他点头,双手虚碰下巴再朝我的方向伸了伸,作为菜鸟级的“手语初学者”,我知道这是道谢的意思。
我坐在一旁看着人来人往,除了个别健听人出于习惯地用口语点单,再加上口罩遮面让丽莎无法猜测对方要点什么之外,大多数情况下可以说无障碍地顺利完成交易。
“现在因为疫情问题都戴口罩,如果不戴口罩的话,他们可以靠读唇来理解对方要点什么。”坐在身侧的潘汝文说。
︱聋人的打工经历:从清洁工到咖啡师的转身︱
今年30岁的叶怡琳加入星巴克已经长达8年,这也是他技职学校毕业后,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当时他是在市中心的时代广场分店工作,初始,就跟其他品牌快餐连锁店聘用的障友们一样,负责清洁打扫等任务。
店里的员工只有他是聋人,但是其他同事为了和他沟通,纷纷学习简单的手语,他因此也收获了挚友。
虽然与同事相处愉快,只是对他而言,“沟通”依然是他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
“他说,在当时很多客人并不知道他是聋人,跟他说话,他没有回应,就觉得他很粗鲁无礼。后来得知他是聋人,才感到惊讶星巴克聘用了聋人。”叶怡琳比划着,坐在我身旁的手语翻译员解释道。
在星巴克工作5年后,上司便询问他和另一名聋人员工艾扎是否有其他想做的工作,叶怡琳提出想成为咖啡师,想学会怎么处理食物以及怎么服务客人,于是手语星巴克便应运而生。
手语星巴克可以说是聋人员工的培训站,让聋人有机会成为咖啡师,将来亦有可能让他们晋升为分店经理。
也就是说,手语星巴克也相等于消除身体差异的站点,促使聋人和听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点上。
询及未来的人生计划,他笑了笑比划“说”:想升职。无声,却说出了所有打工仔的心声。
︱后记︱被隔绝的沟通
这也许是我从事记者工作以来,最为特殊的一次“访问”,录音笔基本上派不上用场。
我坐在受访者的面前,即便我们面对面,彼此之间互通信息依旧不易,甚至可以说有些艰难。
这种感觉像是身处一个非英语国家,我有口不能言、有耳听不明、有眼看不懂,只能借助比手画脚来达到传达讯息的目的,但明明我们都是马来西亚人,却像是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在聊天,还需要一个翻译员作为桥梁。
于是,我不禁联想起,在陌生的国度,我们短暂地失语、失聪,那映入眼帘的陌生文字更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在与人沟通时便已经感到不便。而那些未曾受过教育,没有机会学手语的聋人,是否也跟那时候的我们一样,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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