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生第二胎后,雇了一位菲律宾钟点女工艾米,帮忙打理家务和准备膳食,让我能安心哺乳。艾米五十余岁,体态矮实,肤色黝黑,刘海后收,马尾束起,一副干净利落的装束,予人专业的清洁工形象。
她每早从拉湾古打开着褪红的普腾二手车,驱车20分钟,准时抵达我家。区区数小时,凡家务大小事一经她的巧手,都妥帖稳当地各就各位,有条不紊。有催乳汤水的滋补和充分的休息时间,使我能从容应对二宝降临的新生活,这全赖艾米尽心尽责的服务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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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口操流利英文,工作时很少闲话,不过话匣子一旦打开,喜乐伤愁,悉数倾泻而出。艾米的离乡故事,很多是在她摘洗菜叶或晾晒衣物,而我则逗玩女儿之际,慢慢拼凑出来的。
艾米嫁来大马生活已经二十余年,丈夫是受英文教育的潮州籍华裔,比她年长十余岁,他俩在怡保一家石灰厂工作时邂逅。可惜成婚多年后,仍膝下犹虚,于是两人磕磕绊绊一路走到暮年。
对于大马媳妇的生活,谈不上幸福与否,原以为终结了乡土的窘困贫瘠,不料又是另一场生计之战的起点。艾米曾经充当女佣中介公司的司机保姆,也曾摆路边摊卖手提袋,甚至在茶室经营面摊。她来我家工作前,才刚结束在吉隆坡的女佣生涯。她辛苦挣来的血汗钱,除了应付日常开销,还得偿还丈夫的交通罚单、住家被发现孑孓繁殖的罚单,另有两辆残旧不堪的二手车也在等钱救命。
艾米的丈夫并非游手好闲之徒,只不过“今朝有钱今朝花”,让艾米好生苦恼。丈夫退休后,凭一己的化学专业知识,在家自行调配洗衣粉、烧椰子壳制作炭、自制洗胃碳片等。这些化学配方,他都大方地“半卖半送”给他相熟的商家。丈夫重义轻利的乐活态度,与艾米存钱养老的想法产生相冲,这成了他俩婚姻中最难解的魔咒。
艾米曾一度心灰意冷,决然飞回菲律宾,最终被丈夫透过她朋友群的人肉搜索加上苦情求饶,艾米又像一只在外头打败仗的猫,乖乖回到丈夫身边。
在艾米替我们工作的两年多里,她回了菲律宾两次,一次是为母亲奔丧,一次是外甥女结婚。她返马后,给我们送来菲律宾产的芒果干。芒果干香气四溢,甜度很高,但瞒不过味蕾的是天然甜味。艾米不止一次,毫无保留地,盛赞祖国的芒果堪称世界第一。芒果之于菲律宾,就如同榴梿之于马来西亚,是“镇国之果”,地位不可撼动。
艾米在拉湾古打的住家就种了一棵芒果树,一年两次的芒果季,艾米都会把芒果派送邻里好友,我们自然是既得利益者。当芒果外皮微黄稍软,就是最佳食用良机,一旦错过,里面的果肉,尤其接近种子的部分,就会过熟过软。这种不匀称的熟度,显露了未经改良的原始土味。
有一个周末,我们无意间闲游到拉湾古打,兴起找艾米的念头。艾米的住家是一栋位于转角的单层独立室,是丈夫妹妹的屋产。偌大的院子,横七八竖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型机器、五金工具和桶装化学品。艾米的丈夫热络地给我们四处导览他工作室里的稀物珍品。
我们在芒果树下闲话家常,艾米说,如果哪天她要离开马来西亚,这棵芒果树,她就要砍掉了。我的两个孩子纷纷被隔壁家的狗吠声和艾米家的自来猫吸引住,顾不上我叫他们抬头看看树上稀稀落落的青芒果。
去年年终,艾米决定携夫回菲律宾从事电商生意,另寻出路。她来上班的最后一天,我们紧紧相拥而泣,我感谢她,这两年来为我们一家大小解决日常家务琐事;她也感谢我,让她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在双方关键的时间点,这及时缔结的雇主关系,补上了彼此的缺口。
不知艾米临行前,是否真的把家中的芒果树砍掉。或许那棵芒果树,只不过是她这二十余年在他乡的心理寄托,芒果真正的原乡,在她心中,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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