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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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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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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1/05/2021

卓振辉/石黑一雄与村上春树——文学宇宙里的两个极端

作者: 卓振辉

后来,石黑一雄在采访中半是否认半是肯定上个世纪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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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传闻这词用得不对,因为是村上春树亲口说,90年代两人曾见面。至于在哪个国家哪间餐厅始终是个谜。之后村上找人送了张题为《别让我走》的日本爵士专辑给石黑一雄,当时是石黑一雄小说《别让我走》出版的前两年。石黑一雄纠正我们,“别让我走”不是专辑名字,只是专辑里的某首歌。这是仅存的,唯一公开的两人见面记录,而我对两人浅浅触及的这段回忆,这段爵士曲与书名冥冥契合的巧合,越嚼越出味——这很像村上会在小说里耍的超现实伎俩,寓言式诡计,不是吗?

一个出生在日本,5岁到英国,骨子里透露着浓浓英式(糅合了日式)的优雅和克制;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从小对日本文学拒之门外,像酸柑泡水般浸泡于西方文化,所思所写骨子里尽是美国文风。这两人,一个挂着“英国后殖民三雄”的桂冠,另一个是“诺贝尔文学奖专业陪跑”,那是两道日本水土折射出的奇异光线射亮了文学宇宙,但两人作品很少被拿作比较,毕竟风格太不一样。那犹如尖角左支右出上戳下刺奇形怪状的气球的文学宇宙里,茫茫银海中有两个极端。一端是石黑一雄,另一端便是村上春树。

村上曾说,他要读者在电车上读他的小说读着读着笑起来。

村上继承了钱德勒那种看似无关,故意绕大圈,无比夸张却屡屡戳中笑点的比喻手法,而他让比喻升等升级,用字遣词,故事结构,甚至叙述的故事本身,都是比喻、暗喻、象征,层出不穷,环环相扣,让阅读成了一场形上学的思辨之旅。读《穷婶婶的故事》——村上最后现代的作品,会明白读村上是一场寻觅符号,解开符号,瓦解符号的过程。《海边的卡夫卡》对古希腊神话的互文和解构堪称淋漓尽致。村上喜欢将故事浓缩修葺成一种哲学的载体,透过自冷酷仙境摘取而来的文字输出。

宣称要写人类心底共同的故事,村上往往让读者有种被选中、被特意诠释之感,但作为最常被误读的畅销书作家,是否人人都能和村上的哲学底蕴相呼应?芸芸众生或从村上小说里读出了三两句心灵鸡汤,却又怎能无视隐藏其中的尖酸与辛辣,其实比例更重?只是其尖酸与辛辣往往如豌豆藏于软绵绵的棉花之中,抵消了坚硬感。其实村上早在出道作品《且听风吟》宣布他的文学要旨:尺度。和世间万物维持一把尺的距离,冷眼旁观,村上被批缺乏批判性,实质是“故意绕大圈”让村上迂回地避开了直接批判,留下一片片暧昧不清的思辨之地让意见不同的人纷纷插上旗帜。

很难归类村上的小说。它们单纯就是奇异,怪诞。村上的故事往往有种从现实的裂缝滑入非现实的奇幻感,有人喜欢,有人浑身不适。石黑一雄就曾说村上春树好的地方就在你知道他好,却不懂他好在哪里,村上小说是单纯的艺术品。他沉醉于营造个体面对体制“这般巨兽”的失落和孤独,做出象征性反抗。《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主角决定舍弃影子留在世界尽头,是村上决定持续封闭内心,贯彻从一而终的孤独,这象征性解决方案大大满足了平凡受困,顾盼自怜的心灵诉求。

而石黑一雄走的路恰恰相反。

第一次读《长日将尽》,我很快为那种干净,淳朴,英式优雅的叙述着迷。

那里很少(几乎没有)比喻、暗喻、象征、互文,这类霸占了后现代文学的叙述手法,而像水缸缓缓溢出的水,晶莹透亮,温柔蜿蜒。但这很常成了他被批判的缺陷——简单、苍白、词汇严重缺乏的文风。但石黑一雄有自知之明,“我写不出漂亮的句子,但我希望为读者创造有趣的故事宇宙。”一次采访中石黑一雄更直接挑明,无论作为读者或作者,他都抗拒互文引用这种叙述手法。知识爆炸,容易过度诠释的如今(那种形态散乱的拼贴,晦涩的词句,后设的游戏,卖弄的知识),石黑一雄坚持一种淡然,清丽,几近郁闷,却情切可爱的故事叙述,是需要勇气的。

石黑一雄最可贵之处就在这里:拒绝跟风,走出风格。

因此石黑一雄是late,late modernist(相当后期的现代主义者),回归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那种对文本的实验尝试或博尔赫斯的概念小说之前,故事服务于某种主题,探讨人性与灵魂,放在今天讨论略尴尬与过时的古典情怀。但其实石黑一雄有更关注的主题:如何面对荒废掉的人生?《浮世画家》《长日将尽》《无可慰藉》《我辈孤儿》《别让我走》《埋葬的巨人》,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无不触及这叩问:看似前后一致的人生其实有多少的暗流触礁,仓促恍惚,不愿回顾?

由此,回忆(且是不可靠,遮遮掩掩的回忆)成了石黑一雄独树一帜的美学。

村上的小说背景几乎是当代日本都市,主角大多是缅怀青春,历经神秘事件,牢骚发尽的三十多岁男人。

石黑一雄穿梭于不同历史时期:战后的日本、不知名的欧洲小镇、二战期间的上海、近过去克隆人时代末期的英国、远古的荒蛮英国。主角缓缓道来,关键处急于解释,洋洋洒洒唠叨一轮最重要也最伤人的情绪却避之不谈,让读者与若隐若现的情绪擦身而过——《长日将尽》管家斯蒂芬一边争辩伟大之何谓,一边掩藏对肯敦小姐的爱慕宛如腼腆羞涩不敢认爱的大男孩。

村上小说自成一派类型,男主无不横躺着雷蒙德钱德勒笔下洛杉矶硬汉的影子,马洛系列其实就是落魄的私家侦探重复同一件事:丢失,寻找,如此形象反复出现在村上的小说里。石黑一雄或许有心或许无意,意图打破各种类型小说框架,模糊类型小说和纯文学的边界:《长日将尽》表面看似爱情小说,里面包裹的却是批判二战后欧洲时局的政治小说;《无可慰藉》打造出一种另类的魔幻文本,几乎是越读越不耐烦的以梦之逻辑运行的迷宫;《我辈孤儿》外壳是本侦探小说却把探案的所有细节略掉;《别让我走》这本哀伤的克隆人科幻小说遍寻不着一丝克隆科技的细节;《埋葬的巨人》颠覆神话,让一名萎靡报废、亚瑟时代的武士,捍卫见不得光的昔日荣光。对类型小说潜意识的钟意有意识的解构是石黑一雄青少年看《福尔摩斯探案集》,被类型小说那种塑造人物,编排故事,营造氛围的强大能力感染,但同时他清楚类型小说的局限,因此打通渠道,颠覆瓦解,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因此村上春树是个前卫的实验者;石黑一雄在遍洒长日余晖的写实道路上踏出一条幽谧小径,拣尽寒枝,抚伤自慰。

小说的构建过程两人也大相庭径。自动书写,这神秘的创作途径,让村上春树越写越老练。

作家有能不写草稿从一张白纸发展出一整部小说的,如村上春树、斯蒂芬金和艾伯特艾克。为维持神秘兮兮的自动书写让写作源源不绝,村上春树的长跑是人尽皆知了(《当我谈跑步时我谈的是什么》是村上最有名的跑步散文集),而村上宣称,这一来,作者始终和读者维持在同一平台,同游于未知领域,与读者共同呼吸。村上写很快(从他出书的频率不难想像),极尽所能挖掘潜意识里的故事,随心所欲,倒泄狂洒,翻开长篇顺畅无阻的翻阅下去,一翻好几十页,随着超现实的想像一泻千里;因此读村上脑子要转快,眼光要够犀利,情绪能一瞬间拔高至巅峰下一秒跌回谷底,在村上阳刚的男性幻想中感受酣畅痛快的心灵之海啸撞击。

石黑一雄属于另一种,“唯有掌握了整个故事来龙去脉,写了无数草稿,清楚小说第178页发生什么,才能真正动笔”;美国小说家约翰欧文甚至是先写了最后一段再回到起点重新开始。石黑一雄控制欲强,且常自我怀疑,因此重复段落写了又改写了又改,翻开长篇是一波接一波积久喷发的情感核爆,到顶点处不得不停下梳理情绪,调整压抑。因此读石黑一雄必须捕捉那一不小心便如萤火虫晃悠飞过的星火,看似轻盈却厚重的情感力量,情绪貌似波澜不惊,掩书那一刻,或更久以后,才能看见悠悠河溪水流静深之下暗藏了滚滚的惊涛骇浪。但那涛,那浪,却早已翻涌过去,渺渺茫茫,了无痕迹。

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别让我走》篇幅不长,却因为心脏一次次揪紧,情绪一次次积累喷发,花了一个星期才读完。对村上而言,小说就是要让读者上瘾,那是类似毒品的效果了,要你一头栽下去无法抽身。但石黑一雄没有这样的野心。他不疾不徐,要求你付出时间和专注。或许他更像一杯特制的浓缩咖啡,仰头喝一口放下了,尔后,久久方能再啜饮一次,而每一口的浓郁散去只留下一股淡然的芬芳,仿佛回忆的摄像头闪过光影轻摇的哀伤——那其实是另一个身分为他增添多一层光晕,石黑一雄曾是唱作歌手,因此移花接木,写作就像关在一间小房间对前面几个人播弄着吉他,轻声地呢喃着内心或温柔或炙热的感受,在那私密空间里就这么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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