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於去年12月中患上肺癌末期,而且癌細胞已擴散到身體其他器官。由於之前身體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症狀,這個醫藥報告對我們來說簡直如雷轟頂。縱使心裡有作最壞打算,也萬萬沒料到一確診就已經是晚期癌症。一時之間確實令大家亂了陣腳,唯有馬不停蹄的召開家庭會議商討治療方案。
12月底做了第一次化療後,食慾不振導致爸爸的身體素質每況愈下。3個星期後因細菌感染而入院治療。治療期間因一度呼吸困難而接到醫院電話通知,要家屬決定,若情況進一步惡化,是否要施用插管急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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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當時爸爸神智尚清醒,跟醫生深入的瞭解詳情後,大家都議決不要插管。爸爸雖然僥倖度過了一劫,但他的肺功能已漸漸衰退,醫生叫我們要有心理準備,我們也開始著手為他安排後事。

一盞明燈指路
因緣巧合之下,為了要到附近購買和更換院裡魚池剛好壞了的水泵而順道去小姑家拿年餅,談起爸爸的病情,姑姑和姑丈都異口同聲的鼓勵我為爸爸助念。此行亦為爸爸身後事的處理方式點燃了一盞明燈,指引我往這個方向前進。
畢竟從來都沒試過那麼深入的跟老人家談論死亡的問題。回到家中,我唯有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致電給在醫院的爸爸,依照小姑和姑丈的吩咐,叮嚀爸爸要開始勤唸佛號以求生西方極樂淨土。為了增強說服力,還編說這是一位法師要我傳達的訊息。(因緣和合,後來真的讓我遇上了常妙法師)。
說完後我小心翼翼地問爸爸有沒有害怕?很欣慰的,爸爸不單止說他沒有害怕,還說了一句讓我內心感到非常震撼的話。他說:“我這些年來所有的病痛,就當是自己此生做錯了事情,現在一一償還吧!”顯然爸爸已經開始知道去世後有了歸處,所以不再對死亡感到害怕或恐懼。
爸媽多年前雖已皈依佛門,目的純粹是為了方便孩子以佛教儀式處理身後事。基本上他對佛教的教義是沒有概念的。而在我們所認知和接觸過的佛教儀式裡,也沒有類似的助念方式,即是在人臨終或離世時,家人陪伴在他身邊唸佛號長達8到12個小時之久。待他的神識離開身體後才為他淨身更衣入殮。
障礙重重的助念之路
接下來的挑戰就是如何說服家人接受和齊心協力的助念。
需知無修行如我,要說服家人接受助念,是何其難為之事,更何況連自己本身也沒有親身體驗過。無論是萬一助念後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或是間中有任何閃失,都會令我無法向家人交代。
所以在安排助唸的路上,這些不確定的結果,使我一直徘徊在“爭取”和“隨緣”之間,躊躇不前。心中種種的顧慮,導致潛意識裡很期望家人之中出現反對的聲音,以便可以理所當然的放棄這個極度艱難的任務。
然而每當放棄的念頭一起,助緣總會在彷徨無助之際出現。
譬如在決定和家人商討助唸的前夕,就在法鼓山的臉書上看到一位法師分享臨終助唸的目的和意義。我馬上把它轉發到家人的群組。這無形中讓我無須費太多口舌來跟家人講解一番。
由於行管令期間不允許探病,爸爸在醫院住了十多天後,醫生批准他出院回家,方便和家人團聚(後來才察覺,出院報告寫明是terminal discharge, 即病危自動出院之意)。
爸爸出院後住在我家的那幾天,也是我一生中最感恩的時光。這個時候他基本上已經無法自理,虛弱得必須24小時依靠便攜式製氧機來幫助呼吸。我必須學習如何替他洗澡,換尿片,清理因藥物過敏導致的腹瀉穢物,喂他吃粥和營養品等,甚至學會了幫病人“打針”(爸爸肺部有積血塊所以每天必需要注射兩劑抗凝藥)。
無法避免的事情始終會來臨。第三天的夜裡爸爸終於因呼吸困難而再度緊急送院。
在深切護理病房的爸爸必須依靠強力的製氧機器呼吸。所以如果要再把他接回家的話,他必定會非常辛苦,因為家裡根本沒有可能安裝這麼強力的製氧機,也沒有醫生為他操作機器。加上在冠病疫情期間,所有在家去世的病人都必須先將遺體運回醫院做冠病檢測後,才能進行其他的葬禮儀式。無奈之下,我們唯有讓爸爸繼續留在醫院。
助念一事除了不被所有的家庭成員認同,禮儀公司也無法讓我們在殯儀館裡助念那麼長時間(公司的作業程序是要將遺體冷凍),加上行管令期間的種種限制,都令前往助唸的道路變得越來越不明朗,且波折重重。
把握因緣做四道人生
基於MCO的條規,醫院原本不允許探病。但由於爸爸病情危重,院方允許一人探訪,並准許以視訊通話方式與家人溝通。
就在我答應家人代表他們去醫院的時候,我聯絡上了常妙法師。法師她也一口答應用視訊方式跟爸爸開示,引導他念佛號,好讓他早日解脫,離苦得樂。法師也教導我把握因緣讓家人和爸爸做四道人生,即:道謝、道愛、道歉、道別。
爸爸能有此善緣,實為難得。但也因配合上的問題,導致拖延了一些時間而遭受一些不滿,以致我內心再度萌生放棄跟法師視訊的安排,只把時間留給家人。
開車前往醫院的途中,排山倒海的壓力使我感覺到整個人都在發抖發熱,一度擔心無法通過醫院的體溫測試。
儘管過程如此蜿蜒曲折,我還是一面按捺著悲傷,一面故作鎮定的叮囑家人不許哭泣,讓爸爸和媽媽、孩子、孫子、叔叔、姑姑們完成了四道人生。甚至連法師的開示也及時完成。氧氣面罩下爸爸眼睛微張,無法說話但頻頻點頭回應的一幕,至今仍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離開醫院的時候,意外發現前幾天結緣的一本心經不知何時何故掉落在車子副駕座位下,似乎在暗示我還未完成的事情。我稍遲疑了一陣就趕緊折返病房把心經放在爸爸身邊。(這本心經最終收藏在爸爸入殮穿的西裝上衣口袋裡,陪伴著他在西方淨土繼續修行)。
善念,善緣一一出現
回到家中,望著媽媽突發奇想吩咐我買的那張單人床,一個念頭瞬間湧上心頭:可以在家裡助唸完畢後才將遺體運回殯儀館嗎?如果行得通的話,這張床不就剛好可以派上用場,移到客廳讓爸爸躺在上面讓我們為他進行助念嗎?

菩薩保佑,這個建議不但得到法師的贊同,連禮儀公司也一口答應給予配合,先把爸爸的遺體載回我家,等助念圓滿後才運回殯儀館為他淨身入殮。
然而,行管令期間警方會批准在家舉行葬禮嗎?
會遭受住宅區的社區居委會阻止嗎?
所有的努力會因此而功虧一簣嗎?
一連串令人心煩氣躁的問題接踵而來,無非是想讓我知難而退。精神壓力之大著實使我瀕臨崩潰。除了硬著頭皮面對它和處理它之外,已別無選擇。
善緣總會在關鍵時刻出現,原來一切的擔憂都是多餘的。就連警局也放行,說無須申請準證,只需跟標準程序,做訪客體溫測量和記錄。社區居委會也沒有任何刁難。
我把往生被、檀香粉、體溫測量器,放置骨灰的櫥櫃等等必需物品準備就緒。也非常感恩素不相識的常妙法師蒞臨做家訪和講解助念該注意的事項。
可謂萬事俱備,一切就緒。我們連爸爸入殮的衣物都選好了。看來爸爸已給予我們很充裕的時間,務必把一切做得最完美。
隔天清晨,爸爸的血壓突然降得很低。趕到醫院時,醫生示意我坐在爸爸身邊,並用很讚許的語氣告訴我說:He told me he was not afraid (他告訴我他不害怕)。
我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心率和血壓數值,閉上眼睛開始唸佛號,一面輕輕拍打爸爸的手背,像數著音樂節拍般,陪伴他在佛號聲中舍報而去。
除了二姐透過視訊道別,四姐弟妹們都趕得及輪流在病房見他最後一面。
從醫院運載遺體回我家的途中,我都依照法師的吩咐,把握機會在他身邊唸佛號。
親眼見證佛法的殊勝
抵達家中,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我們於下午3點20分開始,坐在爸爸的左右兩側,輪流為他助念。一聲聲莊嚴且和諧的佛號瀰漫在空調中,殊勝清雅,法喜充滿。
除了家人,小姑和姑丈也全程協助和參與助念。最難得的莫過於連常妙法師也於百忙中現身,連續不停的助念長達4個小時。
直到晚上十一點半,連續8個小時的助念如期結束後,我跪著把覆蓋在爸爸身上的往生被掀開。當看到爸爸的容顏,從今早斷氣時的蒼白瘦削轉變成紅潤帶笑的瑞相的那一刻 ,我心中壓抑多日的焦慮與不安頓時一掃而空,揹負在肩上的重擔也終於卸下了。
頓然發現,原來在家裡助念是最完美的安排。舒適和熟悉的環境,讓我們可以從容自在的唸佛號,隨心所欲的輪流休息。
彷彿冥冥中早已註定了這樣的安排,而我的角色是這個計劃裡的“跑腿”,頻頻為爸爸穿針引線而奔波。(只是這個“跑腿”實在不好當,必須具備強大的心理建設)。我不曉得哪裡來的勇氣和膽量,只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斷推動和牽引我朝往這個目標和方向前進。間中的種種障礙,除了要有能力應對,更像是為考驗耐力和毅力而設,誓要看我這個平時不修佛的人,如何過關斬將地突破重圍。
冥冥中的安排都是最好的
爸爸在農曆年二十九日往生,喪禮在除夕和大年初一舉行。原本以為今年因MCO而無法相聚的家人,最終卻得以團圓。這因緣也造就了從家鄉趕來弔唁的叔叔嬸嬸,得以和居住在吉隆坡無法回鄉的孩子們團圓。
看著爸爸如菩薩一般的容顏,頓覺一切的苦難都是值得的。特地前來為爸爸加持的常妙法師也欣慰的點頭說:圓滿了!
所謂逝者靈安,生者心安。助念不但可以協助逝者往生,同時亦療愈了生者的心靈。過程雖然艱辛,卻是人生必修的一門功課。
出殯前夕,我臨時趕寫演講稿,臨時決定帶著吉他,和姐姐們唱起爸爸生前教過我們的歌。在場負責演奏的鍵盤手,也在毫無準備之下一起合奏。爸爸年輕時愛吹奏的薩克斯風,在樂手的呈獻下悠悠響起,令我們既驚喜又懷念。
這一切一切所發生的,都不是預先安排好的,也完全不在我的計劃之內;而是冥冥中註定的因緣。這或許該歸功於爸爸生前盡心為地方社會服務,最終累積瞭如此大的福報和善緣。
喪禮圓滿落幕,我在家中整理包包裡的文件,鄂然發現裡面夾著一份報章的副刊,是有關臨終關懷的個案報導。我當時看過後就趕緊收在包包裡,準備跟家人分享,偏偏過後竟然忘了這件事。
這個包包一直風雨無阻的跟著我進出醫院,陪伴我度過無數個漫長與煎熬的等待。
而這篇文章的作者雲水僧,竟然就是常妙法師!
阿彌陀佛!因緣真是如此不可思議啊!
如今爸爸的骨灰已入塔為安。儘管一切已塵埃落定,我們依然每天持素和為他誦經迴向,直至49天功德圓滿。
這一路走來,感恩有貴人扶持和給予寶貴的意見。感恩家人精神上的支持,令向來疏於聽經聞法的我,仍然能夠勇猛前進,排除萬難去完成一樁殊勝後事。
〈話別〉
僅以這首歌緬懷我敬愛的父親何鎮水先生
彈著結他 將心裡的說話
從頭和您 奏著“喇叭”對話
煩惱有嗎 隨著風裡飄渺的晚霞
一瞬間煙杳飛花
拿著結他 想起您的說話:
“從未害怕 既已全身退下
病痛有嗎 原是今世所欠所種下
因果都償還清啦”
心早已冰清已淨化 遠去繁華
花總會枯萎會腐化 最後圓滿分化
視訊裡把 心中那些說話
道謝道愛 四道人生說罷
道歉好嗎 原諒寬恕所有的錯吧
道別方可無牽掛
告別後 心放下 置生死度外吧
凡塵俗世 隨風化 淡然面對 那樣瀟灑
披一縷青煙似幻化 坐上蓮華
休管世間千變萬化 您容顏更清雅
圓滿的家 來日將會相見星宇下
再攜手約定好嗎
今天您的心已淨化 遠棄浮華
身軀有一天會腐化 最後圓滿分化
披一縷青煙似幻化 坐上蓮華
即使世間千變萬化 您仍然最優雅
瑞相端雅
殊勝典雅
注:
1.“喇叭”乃銅管樂器的俗稱,這裡意指薩克斯風
2. “蓮華”在佛經裡意指“蓮花”
何梽光為父親何鎮水錄製的歌曲〈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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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每个个案学习生命教育的关怀
每个临终个案,对个人而言,是“做中学”向每一位有缘的临终者及家属学习与付出。学习观察每位临终者的情绪转化,从恐惧、焦虑、痛苦、埋怨、愤怒、怨恨等负面情绪,透过信仰的力量,情绪的疏导,进而,全然地接受“现在的自己”,面对死亡的到来。学习家属对临终者的关怀或漠视的态度。也许我们可以从课本中获取知识,但,这些“生命教育的关怀”是远远地超越课本的知识。
“学中觉”,觉知每一位临终者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觉知自己的能力有限,许多的不足,不是每个个案都能以“四道人生——道谢(谢谢)、道爱(我爱你)、道歉(对不起)、道别(再见)”,作为生命最后一里路的圆满。但,尽可能的协助及引导临终者及家属,临终前以“四道人生”化解隔阂,减少遗憾;对于不同的宗教信仰,则用不同的方式给予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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