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过的学生未必是徒弟。”名厨陈志新如是说。然后,他通过一场授徒仪式,在逾千名曾经教过的学生中挑选出12人成为徒弟,正式赋予他们为他代言资格,与传统的师徒制最为接近。
但是也有一种师徒,即使没有仪式,没有“官宣”,却在漫长的人生中相互照亮,在艺术创作的道路和事业并肩作战,甚至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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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手集团创办人暨艺术总监吴圣雄以及手集团首席鼓手庄立翰。
报道:叶洢颖
摄影:黄安健
冬至那天的下午,我开车来到地理位置有些偏远的双溪毛糯工厂区,在一排排的工厂前放慢速度仔细搜寻,生怕自己不慎错过手集团的工作室,直到某一排工厂的角头间传来稀稀拉拉的鼓声,才确定导航软件没有出错。
其实,他们一开始的大本营并没有这么偏僻,反而是位于吉隆坡靠近市中心的怡保路,住宅区腹地的吉隆坡中华独中,那也是吴圣雄和庄立翰结缘相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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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圣雄师从“二十四节令鼓”创作人之一,有“大马华人音乐教父”之称的陈徽崇。
虽然吴圣雄是芙蓉人,但在学生时期的每年年底都会带团到柔佛的宽柔中学参加各类音乐营,跟时任宽中铜乐队教练陈徽崇学习西洋乐。
一直到88年,他在三宝山看到二十四节令鼓的演出,进而产生兴趣,与更进一步了解时,赫然发现负责人就是陈徽崇。
“跟陈徽崇老师的交集很多,也曾跟他学习过作词作曲创作。90年正好轮到芙蓉举办文化节,森华堂(森美兰中华大会堂)建议不如在森州也成立一支二十四节令鼓队,请陈徽崇老师上来教。”
于是,就在这样的因缘巧合下,芙中成立二十四节令鼓队,当时已毕业于芙蓉振华中学,在音乐学院教课的吴圣雄亦因此成为该鼓队的首任队长,和二十四节令鼓结下不解之缘。
再后来,吴圣雄带着上班工作攒足的学费到吉隆坡的马来西亚艺术学院上课。不料,某一日上课中途,忽然接到通知有一位穿着正式的男士来访要求见他,吴圣雄满头雾水一脸疑惑下楼,才知来者是时任隆中华独中的署理校长陈鼎贤。
“他问我能不能到隆中华教二十四节令鼓,我就答应了。”
他回忆起91年到隆中华独中与时任的校长陈顺福等学校高层会面时,他穿着T恤破洞牛仔裤,蓄着一头长发出现,他们上下打量眼前这位潮人:“这是教鼓的吗?”的惊诧神情,不禁莞尔一笑。
91年末他边上学,边到隆中华教鼓;92年隆中华的二十四节令鼓队正式成立;93年庄立翰入学,他的命运之轮自入学那刻开始悄然转动,二人从此展开长达数十年的师徒情缘。
艺术路难走,很多人半途出走
庄立翰13岁加入二十四节令鼓队,当时在吴圣雄眼里是个子极小,天赋极高的孩子。
“有一次我们去新山的交流还没选上他,他的天分很高,但个子真的很小,真的很小。我就想还有机会,就选了其他人。”
很难想象眼前目测一米八左右,肩宽腰窄,蓄着跟师父同款发型的青年,那时候个子到底有多小,令吴圣雄至今难忘?
97年手集团创立后,时任隆中华校长陈顺福给予他们最大的支持,仍允许他们一周七天使用学校场地练习。
但是毕竟地处住宅区腹地,即便成员们挨家挨户请求同意和通知,周六日的隆隆鼓声让居民不胜其扰,最后决定将大本营从隆中华撤离,先搬到蕉赖UE3,2009年搬迁到如今的位置。
“明年,手集团就25周年了。”他说。
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有的成为舞者,有的另起炉灶,有的为现实所迫中途离开。手集团巅峰时期的全职鼓手多达16人,疫情前是9人,如今因疫情缘故,只剩下4人。
“这条路非常难走。”
吴圣雄曾感叹,有时候即使有具备天赋的学生,不意味着他们会将其视作梦想或事业,可能仅作为普通的课外活动来对待,而庄立翰正好是两者兼具的得意门生。
有趣的是,94年吴圣雄担任隆中华的全职美术老师后,大多数的团员都曾上过他的课,就连当时的我也曾上过2年吴圣雄的美术课,唯独庄立翰没有当过他的学生。
也许这就是缘分的玄妙之处,从未当过师生的二人,在另一个领域成了师徒,在这一条波澜起伏的艺术征途上,始终相随并肩作战,如我一般的学生们则成水过无痕的过客。
性格两极化,水火却相容
射手座的吴圣雄和天蝎座的庄立翰,个性和思考模式是两个极端,他们自己笑说一个过分乐观,一个过分悲观。
大到当吴圣雄决定接某个工作时,庄立翰会分析各方面的弊处;小到吴圣雄提议去某个地方吃饭,庄立翰会以下班时间堵车回绝。
有时庄立翰心里浮现负面的念头时,吴圣雄的乐观阳光及时打消了阴影,在一定程度而言,师徒二人的性格能互补不足。
虽然性格迥异,但拥有非常相近的内核和人生轨迹。
比如没有正统地学习过音乐,却热爱音乐;明明热爱的是音乐,出于现实的考量,退而求其次选择美术;曾经从事设计行业,承受来自甲方刁难的苦楚和压力,最终选择全身心投入到音乐创作上。
“那时我是全职设计师,曾预设过目标,看我在5年内能达到什么位置?那相对地,我是否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在正职上?是否要取舍,放弃打鼓?”庄立翰说。
“后来选择回来,虽然薪水低,但让我感受到更多不同的生活体验,最主要的是我真的是太爱打鼓了。”
拒绝当没灵魂的乐匠
吴圣雄说,庄立翰的天赋在于,凡听过的鼓乐节奏过耳不忘,可由于没有经过科班的系统训练,他只能让人一个个试,效率并不高。
提及是否曾经想过到大学正式地学习有关科系时,庄立翰表示也曾为此烦恼过。
“目前的打击乐是西洋乐或华乐,但二十四节令鼓是介于两者之间,属于新类别,我不知道该去学什么,只能请老师们来上课补充不足。”
“这二十多年来,多数的作品都是自创曲,而且多数是我想出来的,对我来讲狮鼓的发展可能性很大,我会一直挑战自己。”
他坦言,创作时不爱写谱,更喜欢真正意义上的“离谱”创作,召集团员们轮番上阵打鼓,用鼓声激发他的创意,现场即兴创作。
基于手集团的成员并非音乐的科班生,因此除了给团员们安排鼓乐、肢体、瑜伽、文学等各种课程,吴圣雄特意送庄立翰到北京进修,不过每回时间都不长,留不下来。
询及原因时,吴圣雄有些没好气地朝他扬了下巴:“问他。”
庄立翰笑了笑解释,对他来说当时只是学民族打击乐,每天演奏的是传统华乐,不太适合手集团。
“那时正好有打击乐论坛,我和同学溜进去看,发现当时的老师跟其他的嘉宾合作演出,他的技巧很好,可是他不会即兴创作,我就开始想,真的要跟他学吗?就不想呆在那里。”
任何技巧都是为表演者传情达意,为艺术服务。只重视技巧的表演者往往只有匠气而欠缺灵气,犹如完美的机器人。哪哪都好,可惜缺乏灵魂。
显然,庄立翰并不想成为这样的完美机器人。
对此,吴圣雄提出另一角度的观点。
“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你不会一无所有,还是有所获的。”
亦师亦父亦友,见证人生每个阶段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庄立翰对鼓乐的热爱一次次面对现实的拷打磨蚀,以至于让他有长达三年的时间听到鼓声就感觉烦躁,连创作都是吴圣雄逼着完成。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让他对已刻入骨髓的鼓产生了抵触?
“那状态可能是在我面对现实生活,要迈入人生第二阶段,要结婚了。然后同龄人事业都很有成就了,住大屋驾大车,开始会厌倦自己的工作。”
“而且没有了热诚,每天回来就是练技巧,日复一日,那时候会觉得心很累,钱又赚不多,完全当作一份工作,甚至有想过放弃。”
于是在那段时间,吴圣雄经常开导他,并鼓励他将这种情绪化作创作灵感,最终《叩Knocking》诞生,并一举夺得第9届BOH金马仑艺术奖最佳个人演绎奖(乐器)和最佳原创作品奖。
“他很好运的啦!还有一个《爱·本相》,我叫他做的时候,他很多怨言的,后来也得奖了。”
吴圣雄在旁凉凉地吐槽道,而被吐槽“满腹怨言”的人则低头腼腆地呵呵笑。
2015年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显示,大马的人均寿命为66岁。那么从13岁到41岁,近30年的时光,在差不多是部分人的大半生里,吴圣雄可谓见证了庄立翰人生中每个阶段,包括中学毕业、大学毕业、恋爱工作、结婚生女,甚至还将他的独生女认作干女儿。
因此,庄立翰由于骨感的现实,养家的压力而感到的挣扎,他自然看在眼里,他也鼓励他找兼职,并将接班与否的选择权交到他手上。
“接班人肯定是他,看他接不接。”吴圣雄斩钉截铁说,在侧的庄立翰低头笑而不语。
这种亦师亦父亦友的情感,与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一路相伴,实际上是一种有别于爱情的浪漫。
有的艺术家遍寻不着接班人;有的人终生不遇伯乐。就如金钱和理想,两者得其一已是幸运;若两者相遇,那便是上天给予双方的馈赠。
愿你我都能这般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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