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阳制作公司(D YANG PRODUCTIONS)的《凳子》,改编自法国荒诞派戏剧作家尤奈斯库的《椅子》。《椅子》写95岁老头和90岁的老太太住在一座四面环海的古堡中,等着一群贵宾的到来,聆听“上帝透露给老头的信息”。老头自己不会演讲,请了一个演说家来帮他讲。客人陆续来了,老人搬椅子招待他们,但是客人是看不见的,观众只看见台上不断增加的椅子。老两口在椅子间艰难地移动着。最后演说家来了。老头见他的信息终将传达下去,便跳海自杀了,妻子也跟随而去。演说家开始演讲,但他又哑又聋,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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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故事的本身不仅荒诞而且无趣,这似乎是大部分荒诞派戏剧的特色——形式、内容与主旨的统一,去表现一个无意义的世界。而《凳子》对《椅子》的改编,似乎要另辟蹊径——在无意义中建构意义。《凳子》讲述金凤阁布袋戏班操偶师,84岁的陈玉莲与85岁的乐师张明退休后,陈玉莲悟到了“神明”的“旨意”:神明对她说了一句“将改变这个国家和整个世界”的话,指定由她传达给大家。她于是邀请“所有人”来家,并安排一个乩童传达神明旨意。
《凳子》由杨宏强改编(兼导演)。改编后的《凳子》,结构与原剧大致相同,但有两处明显不同的是:乩童不是哑巴,却也没有发言;老夫妇没有自杀。相反,在戏的最后,陈玉莲再度拿起布偶,继续演出开场的布袋戏:《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下半段,在演到悟空败走后,把布偶投进火炉里烧掉,戏剧结束。
这就是我所谓的编剧企图在荒诞剧的无意义中建构意义,也就是改荒诞剧为悲剧。陈玉莲退而不休,天天在家里练功,表现对艺术的追求和执著,却又时而感叹身世,向丈夫哭诉“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在宾客来到后,陈玉莲向宾客之一——她的前戏班老板,抗议他不支持坚持正统布袋戏的金凤阁,反而让那些加了“红毛鼓”或声光电、“有的没的”戏班(指改良布袋戏)取代金凤阁;又哀求另一拿督级宾客为戏班拨款或建个“地方”,让自己可以做最正统的布袋戏。
从开始塑造一个坚持“正统”的布袋戏艺人,到最后让她亲手烧掉布偶,这个仪式性的动作,象征理想幻灭,营造了美好事物必须毁掉的悲剧性。
但悲剧并未成功,戏还是荒诞剧。这样说好像挺矛盾,只是这个矛盾是编导造成的。因为本剧的悲,只是演员在演悲伤,而不是戏剧情节必然导致悲剧。试想想,已耄耋之年的老人家不都在家颐养天年吗?像陈玉莲那样在家玩玩钟爱的艺术也属正常。只是到了这把年纪还想求拨款、找地方这种在圈子里争一把天下的事,显然有点儿不可思议了。反正这样的情节是挺别扭的。
荒诞派戏剧引人深思
说回荒诞剧,由于本剧追求悲剧的刻意安排,破坏了荒诞剧的“闹”。荒诞剧的人物都是去个性化的,或者说他们的个性形象是被夸大处理的。而《凳子》由于追求悲剧性,就倾向现实主义,让人物往个性化方向发展。但《椅子》是一部悲闹剧,内核是悲,形式却是闹的。这是荒诞派戏剧在形式上吸引人,内容却引人深思的缘故。而本剧处理却没有抓到闹的要领,再加上置换悲剧内容破坏了原来许多闹的机制,所以观剧全程没有观众笑。
《凳子》的困窘是编导破坏了一个荒诞剧,却认为自己做的是荒诞剧,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其实是对荒诞剧的认知和悲剧的认知搅在一起了,所以出来的成品既不是荒诞剧也不是悲剧,是一个自我冲突的、分裂的东西。像把偶烧掉,我相信很多观众要一头雾水。从悲剧的方向看,烧偶是对的。但跟前面的重要行动线——神明的旨意,却无法联系起来。
在《椅子》里,点题的人物除了椅子就是演说家,但他是个哑巴。所以上帝的旨意就无法传达。这是讽刺人类的语言沟通必然失败的设计。本剧则设计为乩童,她代表神明天机发言,原来也是对头的,但突然以京剧演员造型出现,同时也没任何扶乩的动作设计,最后也没有交代她为何不说出天机,只做了几个民族舞动作就离场,这就再叫人一头雾水了。
本剧布袋戏、乩童元素的嵌入是把双刃剑——它带来传统与现代艺术结合的新鲜感,又暴露编导对这些元素的陌生。
关于布袋戏,从剧内容及剧中对话来看,出现的高频词就是“传统”、“正宗”。即便是粗枝大叶地说一下布袋戏在这里的情况也没有,布袋戏演员的生活描绘也没有。唯一可观的,是剧中剧的布袋戏表演。这种情况可能是编导被原剧的结构所束缚,腾不出手来弄。也有可能是没想到有必要去了解。传统的没落是一个能打动人心的题材,艺术家弄这个题材有时仿如站在一个制高点,很多观众对这类题材也容易给予同情和支持,这很容易让艺术家迷失,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创造出艺术,其实只是停留在一些概念而已。像本剧,就没有深入到现实层面去反映没落的成因。例如陈玉莲老说她的布袋戏是最正宗传统的,其他人乱改。这里好像在突出一个观点——“改良”造成传统戏剧的没落,但实际上布袋戏改不改都要没落。这是社会结构、生活方式的改变带来的影响。
当然,经典改编很难,嫁接别的方向更难。忘了是谁说的:改动一个剧本,破坏比裨益为大。因为改编不是简单的元素拼凑,要本土化改编更要能将“经典”与“本土”吃透、打破与融合。而导演也可以走出迷思——不是所有的经典都需要改编的。
最后要说,张晓彤和曾永凭的表演撑起了戏剧,虽然他们对本剧的认知,可能与编导一样,处于一个美丽的误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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