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亲把那件白色背心递过来时,我很记得那一刻的心不甘情不愿。
满嘴抱怨多穿一件衣服该有多热,其实是错愕之下信手拈来的借口。穿内衣?内衣不是大人才穿的吗?我还很小,没这个必要,我不想长大,也不想被强硬地划入“女性”的分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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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内衣之后,忧郁了好一段岁月。怕人发现、怕人看见,明明是多了一层防护罩,却感到自己赤裸地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男生们不经意地望来或窃笑,都使我惶恐不已,担忧自己成为被议论的主角。
中学时,原以为这样的噩梦,在所有女生都穿上内衣后就会结束,但新的噩梦却开始了。我对缓缓浮凸的胸脯没有多加理会,有意无意地忽视它的存在。对于内衣,更是懒得去挑选,每次只要稍微走近内衣部,就会上演内心戏,秃自觉得尴尬,或者谁在监视我挑什么size。母亲递来一件胸罩,象征着我告别了童年,正式成为一个少女。那时的胸罩就是传统钢圈,穿上身,下胸被勒得难以呼吸,怎么调整依然觉得被沉沉地枷锁着。
胸罩守护女体脆弱的部分,但它自己也是脆弱的,我却要求它坚强刚毅,常常随手扔进洗衣机里。晾晒衣服时,原本坚挺的胸罩无精打采地歪头斜嘴,黄金圆形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原本紧韧的肩带,了无生气地垂在罩缘。
而我若无其事地穿着。某天疲软的肩带再也无法牢实地跨在我的肩上,竟从衣袖滑出。先是觉得下臂痒痒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搔动。恍然大悟时,不知那家伙悬在袖边有多久,或被多少人察觉了。我以最轻柔的动作,想把肩带往衣袖里塞,可那肩带却顽固地垂落,如何也不肯回到衣袖里去。
穿内衣,是一件讲究且需要学习的事,但它似乎被认定是女性与生俱来的能力,我只好边掉链(肩)子(带),边气喘呼呼地跟上。
内衣如挣扎着学习的少女,也在不断改良进步,新的款式渐渐摆脱了钢圈、铁钩肩带、不可扔进洗衣机的禁忌。学会与钢圈胸罩对峙以后,衣柜竟多了几件无铁胸罩,全棉缝制,洗衣机百打不坏,由于肩带是缝合式的,再也不会有突然掉带的危机。
若当初能遇上这么贴心的胸罩,成长的过程会不会顺遂一些呢?无意中翻出《绝世好bra》,女性主义抬头之下,这部剧若在现代播放,大概会得罪不少人吧?古天乐和刘青云把气球当乳房,穿起胸罩闹着玩;女人最完美的胸罩,居然是被男人托着的触感。但撇开这些,剧中的胸罩类型繁多,什么样的胸要配什么样的罩,我看着自己贫瘠的胸脯,胸罩一直在换,可她们却早早地不长大了。
只要不滑下肩就好
如不愿长大的少女。多年学习,始终不懂胸罩的真正穿法,也屡屡为能反手扣好胸罩的女性感到惊叹。到底是我太笨拙,遂每次都把胸罩如腰带般在身前扣好,再把它的位置摆正。也是看了《绝世好bra》,才知肩带的最佳松紧度是放得进两根手指,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心去调整,松或紧,只要不滑下肩便敷衍度日。
再了不起的胸罩终究渴求呵护,可我不懂得怜香惜玉。脱去钢圈,胸罩还是需要充足的阳光、通风的住所。但阴晴不定的天气,常常伸手就把胸罩和其他衣物塞入封闭的衣柜,久而久之,胸罩也就枯萎发黄。只是它依旧坚挺着,从外观看来,恍如初见般美好。随手拿起一件来穿,翻过一看才发现霉斑已悄悄落罩生根。
要不是母亲拿出新胸罩对我威逼利诱,大概不会舍得把贴身已久的衣物扔弃。长大后,不再依附大人的品味,可以自由挑选衣服,但母亲知道我还是不会主动走进内衣部,也知悉我爱与发黄胸罩为伍。
慎重地告别后,我把陈年胸罩塞进垃圾袋里,一股脑地将它们抛弃。越是不舍的离别,越要决绝,“还能再穿的”、“毕竟穿了那么多年”、“不穿也可以收着”等等语句开始在脑海中盘旋。只是留得了胸罩,依然留不住许多人事物,只好一边适应新胸罩的触感,一边适应人生的新陈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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