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访残障人士谈论求学困境,早有预料会听到霸凌相关事例。
饶振康(30岁)必须依靠轮椅移动,洪苑倪(23岁)则须借助助听器与世界沟通。两人回溯同学无端投来的伤害时,不约而同以“玩耍”的字眼定义这些行径。问他们当下如何应对,隐忍仿佛是唯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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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本报 李淑仪
摄影:本报 黄冰冰
视频:本报 林佳莹
从车门到课室的路程,眼看同学蹦蹦跳跳来上学,年幼的饶振康只能蜷缩在母亲怀里,“感觉好奇怪。”
出生时,因脑部缺氧引发痉挛,终生无法控制下半身神经如常行走;自幼儿园起,他天天由母亲抱着到校,安放在班级座位后,全天便待在那里了。体育课,同学到草场运动;科学课,同学在科学室做实验,独留饶振康一人在课室。
他在乎的,不是这份错失反映在学习进度的落后,而是体验的匮乏。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老师不能只为了我去迁就。”中五那年,曾有同学尝试搀扶他上下楼,可终究不易。“其实缺少的是体验,你曾经做过那件事,才会获得那份感觉和记忆,这是课本找不到的。怎样去真的锯木,怎样去真的好像科学家那样做实验……仿佛小学中学每个步骤都完成,却不完整。”
小学还算愉快,升上中学,莫名的恶意就袭来了。同学经常抢夺他的食物、文具,抛来抛去,食物丢烂了得饿肚子,文具抛坏了也没吭声。“全校只有一个特殊学生,可能他们觉得我很奇怪,所以想跟我玩耍。是玩耍吗?也不一定。”
有向大人求助吗?
“我选择自己承受,就觉得还可以接受吧,没有伤害我的身体,没有痛。如果告诉父母,可能父母会担心,去投诉的话可能会惹来更多麻烦。”
中三以后,兴许懂事成熟了,同学举止开始收敛,“大家变成好朋友,没像以前那样玩。”这时,更大的考验接踵而来。
克服了学习障碍,身体又捎来考验
有天在家看电视,头痛来得突然且剧烈,饶振康晕倒在送院路上,醒来后手术已经结束。医生说,他的脑部血管比常人幼细,容易破裂。他记得,妈妈曾询问医生是否有复发的可能,“医生讲手术很成功,没事了。我也没有想太多,休养两周照样上学。”
升上中六,家境并不富裕的饶振康立志考好成绩,争取公立大学名额,减轻父母负担。“我很努力很努力,每天放学回家就是温习,”最终以“2A2A-”的STPM成绩毕业,成功考进理科大学,“感觉努力真的有回报。”
命运再次跟他开玩笑。
“同样的事又重复,头很痛很痛,像上次那样,感觉快要破爆,我很怕。”医生说,这次手术成功率是60%。“真的很搞笑,刚刚准备上大学,突然又复发。没办法,为了活下去,我还是签同意书,幸运的是手术成功了。”休养半年,家人不放心让他前往槟城上大学,转而报读住家附近的学院,修读会计课程。
“那时又有另一个玩笑,”他笑得好无奈,“会计班上学一周,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很快,身体很痛苦。”入院检查,又给这副躯体贴上另一个病理标签──阵发性室上性心搏过速(PSVT)。他只好停学,专注治疗。
连番的打击轻易抹除努力的全部意义,一度让饶振康萎靡不振。直到有天阅读一则车祸新闻,他才想通,“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不知道下一秒会怎样,那我也没必要多担心,我应该想的是用剩下的人生做些什么。”
想一想,还真有自己想做的事。
从漫画中得到认真活着的动力
从事会计已有5年,饶振康接着想要存钱考取会计执照。不曾出国的他,也盼着有天能到日本旅游,“我比较宅,喜欢看动漫,所以喜欢日本。”
可曾从动漫里得到激励?“很多啊,比如《无职转生》,角色可以转生到另一个世界重新来过,我做手术也是一种转生。我喜欢那句台词:认真活下去。每分每秒都要认真活下去。”
在旁的洪苑倪安静聆听饶振康的分享,直到听见动漫话题,才忍不住插话:“我也喜欢动漫。”当初正是因为动漫,让两人开启谈话,慢慢变成好友。
洪苑倪天生重听,3岁在右耳植入人工耳蜗,外戴声音处理器。“不方便,冲凉要撤,睡觉要撤。”隔天听不到闹钟响,只能依赖父母叫她起床。回忆上学经历,她率先想起的,是自己常常因为功课不好受罚,“一直打藤鞭,十次,二十次,因为老师讲很快,我听不到。”向老师反映后,她被调到前座。“一直打,我没有哭,要坚强,忍。”
第一部接触的动漫是《火影忍者》,教会她勇敢不放弃。只是她学会的坚强,是隐忍。
洪苑倪也没躲过同学欺凌。“有个男生一直欺负我,打,打,推下去。他考第一名,很厉害。为什么欺负我呢?他想来玩。”尽管有向师长倾诉,情况并没有变好,“所以我选择忍。”
六年级左耳动手术,她在休养期间看动漫,从中获得启发。自觉不擅沟通,下课也没人陪着吃饭,“我想重新来过。回到学校,看到人,打招呼:你好,我们一起玩吗?”同学果真不打她了,两人可以一起打球、看漫画。
不再隐忍,学习自强自保
中学转换新环境,一切又得重头来过。
“有两个女生会拿订书机丢我的头。”她们想测试助听器能否将金属吸住。不料母亲向老师投诉后,其中一人被退学了。洪苑倪觉得奇怪,她不过只想停止挨打,没想造成别人困扰。那一年,没人再敢跟她玩,她也交不到朋友。
长期忍受肢体暴力,洪苑倪决定学习跆拳道,保护自己。
跆拳道需要挥拳踢腿,身体摆幅大,只好摘下上千令吉的助听器收进书包,如此便听不清教练的口号,过程必然磕磕绊绊,“我尽量学,学多多,”在5年内换来黑带的荣誉。她感觉,习武后,同学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没再乱乱讲话,会害怕我。”
在课堂上,老师讲话太快,课本文字太多,于她而言都是难以跨越的障碍。可在体育场,她轻松许多,篮球羽球排球都爱玩,“我也参加铅球比赛,拿到第二名,结果受伤去医院,”她笑说,“因为太重了。”
重提往事,洪苑倪没有太多酸楚,言语中还会溢出她本身的幽默感。饶振康说,她是开心果,总是散发正能量。
从小喜欢动漫,也喜欢画漫画,洪苑倪曾在美术课得到赞赏,“老师两次给我100分。”后来,她入读波兰热舒夫信息技术与管理大学创意媒体与数码制作学士学位,班上只有她晓得3D动画设计,“老师觉得很特别,给我满分。”最终以全级第一名毕业。
随着年龄渐长,他人的欺凌和伤害已有减少。如今,洪苑倪在双福升维发展协会从事平面设计及担任电脑班副教,有能力担负更换助听器零件的费用,还能帮补家用。
善与恶交集,人际关系考验更难克服
生活总是悲喜交错。两人也不是未曾接收过同学递来的温暖和善意。
小学被成绩第一名的同学欺负,“有一个朋友保护我,”洪苑倪伸展双臂,摆出抵挡的姿态,“他这样保护我,过后还会安慰我:没事吧。”中学结交的朋友比较多,友人连续两年拉她参加啦啦队,不介意她的听力有阻。
尽管常常被落在空荡荡的课室,但当同学从科学室、生活技能室回来,会将笔记借给饶振康。“校方已经把我的课室安排在底层,但科学室在二楼,所以还是会有不便。”直到升读学院,家里的经济条件才足以让他拥有自己的轮椅。“很感谢一个同学,从我进入学院第一天,他就帮我推轮椅,到不同地方上课,一推就推了3年。”
如果时光重来,他们希望整体环境可以有怎样的改变,好让残疾孩子的上学体验更舒畅?
平时开朗的洪苑倪这时反而显得悲观,“没有办法,只能忍下去。老师看到我成绩不好,所以不理我,没有关注我,只有一个老师有一点点照顾我……”
饶振康认同,对于残障学生而言,人际上的考验,比学业上的障碍更难克服。
“几乎每名残障学生都会遭遇霸凌,只是很多人都是自己收着,因为觉得我们是弱者,没人会帮忙。我觉得,如果校方和老师愿意多一点观察,多一点关注,可能会减少霸凌的事件。”就像当初同学随意抛掷、弄坏他的物品,“老师应该可以给他们警告,如果老师不说,事情只会继续,没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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