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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00am 05/12/2024

无国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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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兴亚

种族灭绝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孟加拉科克斯巴扎尔营地

Cox's Bazar

【另见罗兴亚02】要如何被世界看见?他们自己说了算

报道:本刊 白慧琪(清迈采访)
奥米:被摄者展现出来的是,即便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可以贡献社会。(德国之声提供)

在世界最大的,当地对镜头并不陌生。常有不同的媒体前往当地采访报道,他们也习惯一套被呈现出来的“难民”形象。

但如果倒过来会怎么样呢?若摄影师在现场什么都不做,任由拍摄对象决定如何呈现自己,效果又将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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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本刊 白慧琪(清迈采访)
图:受访者提供

“我全家人都来自孟都哈苏若塔村(Hasurota village of Maungdaw)。我父亲在那里出生,我在那里出生,我的曾祖父也在那里出生。在我肩上的全家福是8年还是10年前,当局拍摄的,你看我全家人都在照片里。他们在公民待查证(National Verification Card,NVC)上写我们是孟加拉人。我怎么会是孟加拉人呢?我在缅甸出生,在缅甸长大。”

“那些会识字的人在NVC卡上读到,如果我们领了卡就会被称作孟加拉人。所以人们拒绝领卡,一拒绝就被打到很惨,所以要花很多钱去贿赂他们。我也被打了,那是在4年前,然后发生了8月的事(2017年),军队来我们村庄,烧掉了我们的家。我很感谢孟加拉给我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感谢真主阿拉。”

——丁莫哈末,2017年8月屠杀后,与3个儿子来到孟加拉。

十几年来,孟加拉摄影师奥米(Saiful Huq Omi)游走在孟加拉、泰国、马来西亚和印尼拍摄罗兴亚人的纪录片。他也拍照,一般摄影,拍摄者占据主导地位,决定被摄者怎么站、怎么摆,被摄者成为被动物件,被决定怎么呈现。肩上的全家福那张照片,便是奥米让被摄者安排后拍摄的。

“我的想法是,倒过来会怎么样呢?如果我(摄影师)在现场什么都不做,任由拍摄对象决定如何呈现自己,效果会如何?”他把这系列企划当作实验,随即进入社区,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在世界最大的难民营孟加拉科克斯巴扎尔(Cox’s Bazar)营地,当地罗兴亚人对镜头并不陌生。常有不同的媒体前往当地采访报道,他们也习惯一套被呈现出来的“难民”形象。因此,当奥米提出“你想要我怎么拍摄你呢?”,对方顿时不知所措,反问道:“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他们也教会我很多。”奥米说,从那些罗兴亚被摄者身上学到,“不是每个受害者是受害者。”这话说得有点拗口,他解释,从受害者角度看待一个人是有问题的;而当他了解到,表现他人故事时让他们看起来和常人一样有尊严,感觉非常美妙。

那些被摄者,没有一个对他说“请表现出我的苦难、痛苦”,他们想分享的是在一个国家与另个国家的生活经历,或一些让他们骄傲的事,如教育孩童。来到难民营,一般媒体直觉想呈现当地人的痛苦和困难。“但他们展现出来的是,即便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可以贡献社会。”奥米说,“的确,他们生活在苦难中,但他们也在尝试抵抗。”

镜头下,自己主导被看见的方式

奥米的作品中,有被疑似阿拉干罗兴亚救世军(ARSA)虐待截肢剩一边手脚的罗兴亚男子,也有被缅甸军方开枪射伤的罗兴亚青年。有女性请他拍下一件连衣长裙,那是她在缅甸孟都被缅甸军人强暴时穿的,她把它带来了孟加拉。还有人请他为一双补得不能再补的拖鞋、一条捆绑家当的绳子、一对不起眼的手环留下影像记录。那些都是他们在家园被烧毁时,能够带得走的物件,也是对缅甸家园的依恋。

2017年,4名缅甸军人在若开邦孟都强暴了阿诺瓦拉北甘(Anowara Begum,非真名,33岁)。她告诉“巩固人权”,被强暴时穿的就是照片中的裙子。她逃到孟加拉时带着它,想要它被拍摄下来。

这些照片后来收录在摄影集《136 I am Rohingya》。刚过去的11月1日至3日,德国之声学院(DW Akademie)在泰国清迈举办“跨境”研讨会(Beyond Borders Conference),也展出奥米的作品,名为《泪流成海》(My Tears Could Make a Sea)。照片也收录在人权组织“巩固人权”(Fortify Rights)所发布的2024年报告里(https://tinyurl.com/my-tears-could-make-a-sea)。

缅甸军政府武力迫害下,罗兴亚人大举流离(displaced)到与若开邦接壤的孟加拉。他们一无所有,失去人生一切的主导权。奥米的摄影实验让他们有机会主导自己被观看的方式,掌握回一些主导权。他们透过相机看到摄影成果后,都想请他继续照多几张。

其中一个被摄者是一名老师,她很注意奥米的镜头,一直反复确认是否把所有学生都装进画面了;还有一个男人急切地要带奥米到一个地方,可以俯瞰整个营地。“那真的很刺激,营地非常大,而且有宵禁,不能待超过下午4时。等我们拍完已经是4时30分、35分了,真的很怕被士兵刁难。”离开营地时,驻守士兵果然截停奥米,他只好谎称早就已经登出营地,只是在附近喝咖啡。

影像不会让人麻木,除非……

影像会使人麻木吗?奥米认为,这与照片无关。“人们感受麻木是因为在战争、国际政治里看不到希望。”他们并不觉得,阅览这些影像很多遍,受难者就会因得到支持,而获得更好的生活。他们担心战争继续,他们会一如既往的被世界遗忘。“阿富汗战争没停过,叙利亚也是,83年来罗兴亚人没有得到正义。”

奥米在会上分享,很多照片以海为背景,那是罗兴亚人远走他乡的象征。

奥米认为,不管照片怎么拍摄,战火中难民的故事如何被叙事,要引起阅听众感动或反应,需要比照片更多的东西。“那会是‘希望’,让人们相信整个制度里还有希望。”他认为,“一旦放弃了,就没有任何事情能吸引你了。”

他战胜恐惧,重拾拍摄计划

其实,奥米也是从罗兴亚拍摄企划得到治愈。2017年9月5日,他被孟加拉警方逮捕,关在审讯室里4天3夜,遭遇很多不好的事。他以“bad things”概述,不想再回忆起任何细节。一年半里,他被反复逮捕几次,被恐吓、被威胁交出所有密码、不能自由使用手机、被限制出境、被禁止进入科克斯巴扎尔营地……

他因此患上)。有次搭电梯时,他突然动弹不得,是幽闭恐惧症。还有一次在飞机就要起飞前的2分钟,引擎已经发动,他呼吸困难得受不了,必须临时下机。他必须接受精神治疗。

德国之声学院“跨境”研讨会展出奥米的作品,各国记者、研究员、人权工作者仔细感受影像。(德国之声提供)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对恐惧投降,我就永远不会好起来。”于是,奥米重拾罗兴亚拍摄企划,他要完成花了16年,大半生精力制作的纪录长片。等他重新进入营地,当局知道“那个惹事的人”回来了。虽然当局让他通行,但派了两个人时刻贴身跟着他,记录他的一切。

“我必须接受有天可能需要亡命天涯,尤其处在这么集权、对独立记者那么暴力的政权之下。”

奥米部分摄影作品
(编按:作品图说翻译自奥米)
“这件丝巾是我自己做的。2018年当我被迫来到孟加拉就带着,是我最喜欢的。军政府来我们村里烧光了一切、整个小镇和我的家。有时,我戴在头上当头巾,就想起祖国家园。” ──罗兴亚妇女,45岁,拉当代(Rathedaung)
“我不记得要走多远才到达孟加拉,总之我们日夜不停地走。走来孟加拉的这双鞋我还留着,我尝试修补,但真的不能穿了。不过我不想丢掉,我要保留它,这是缅甸来的。” ──来自缅甸若开邦的罗兴亚妇女
孟加拉吉大港科克斯巴扎尔泰克纳夫(Teknaf)的罗兴亚难民营日常。
孟加拉难民营里,一名罗兴亚男子在季风雨中生柴火。罗兴亚大屠杀幸存者严重缺乏精神健康照护,大部分人只能独自承受严重的创伤后果,就业机会也非常有限。
“我用这条绳子绑起所有能从缅甸家里带来的东西。我知道很多人没能离开,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我知道他们(缅甸军人)杀了很多人。这条绳子让我想起我的国家,我的命运被捆绑住。我收好这条绳子,提醒着我在缅甸的日子。” ——来自缅甸若开邦的罗兴亚男子
“我知道这些不是金,不值钱。但除了衣服,这是他们(缅甸军人)攻击我的村庄,烧完我们所有的一切时,能够带在身边的。这是留给我的纪念,丈夫买给我的,我会好好保管。” ——罗兴亚妇女,32岁,身处孟加拉
栖身在孟加拉库图帕朗难民营的25岁罗兴亚男子,展现2016年在缅甸遭受的枪伤伤口。缅甸军人约在凌晨4时突袭孟都北部的村庄,向平民开火。他和17岁的弟弟皆被射伤,装死躲过了进一步残虐。他们花了8天逃往孟加拉,才接受到无国界医生(MSF)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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