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哲/文与图六则
01 眼睛和光
我带双眼行走，牵着光拍照。走走看看成为近期的新嗜好。当摄影师遇上摄影爱好者，咔嚓便是彼此的密语。因为好奇，眼光放大壮阔视线，旅行自然好玩。平日搭地铁通勤，动作乃至视野千篇一律，日复一日麻木无比。然而脱开上班族衬衫，我是行走的狸猫，什么路道照跑什么食物都试吃什么地方即使遥远都敢闯。从出发直到完成旅行，身边的摄影器材包括智能手机是我组装记忆的良伴。记忆堆叠起来容易松垮，垮了我再重新叠高上去，来来去去都是岁月的错，记性逐年变差再多努力也难如登天。走遍多国大街小巷以后摄影的执著慢慢悟出听天由命的习性。沿途的人物有的擦肩而过，有的微笑不语，有的寒暄几句就似曾相识，整个过程都是缘分积出来的杰作。人类用话语联合两个不同的背景。相机用眼睛和光砌起一段不为人知的生活。生命中错过的那些人，能的话我一定拍照留念。10年后若重看荧幕上的人事物，我也许不太记得当初按下快门的感受，但用意绝对是善良的，时间会原谅，那就只好等10年后再说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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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陈伟哲）
02 進行式
不管怎样捉，我手中的东西像灭霸弹指瞬间正不断灰飞烟灭。吐完车龙的隧道恢复伸缩，列车急急驶过的轨道封嘴般宁静躺卧，城市一旦退出早晨的喧嚣铁肺忽然感到一阵无烟尘的舒缓。翌日，一切重复，一切照常。我到了中年才渐渐发现自己害怕时间会移走东西，没有固定的事值得留在人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宠溺和利用。因为时间没有停顿的充足理由，我们无奈也穿上进行式的节奏悄悄打开一闪接一闪未来，慢慢从中体验改变和颠簸是自然不过的疗程。长大偶尔苦闷偶尔愉悦，抉择变多的现代情绪容易起起落落，大大方方呈现眼前。我们安慰彼此，如猫受伤，舔合伤口又得抬头继续上路。回味必然发生，但千万别被它拴住自我迷恋。走吧，就静静地丁丁般探险前去。打开明日的苞蕾应带来许多刺激，你已开始蠢蠢欲动。我们在终点约好相见。
03 徒步
以徒步认识一座城市是相当不错的爱好。计步器上的数字跳啊跳，你的心律也跟着扑扑跳，眼前刷过美丽的风景换来减肥的可行性实在值得。不知为何，自己有个怪习惯，就是喜欢选通勤的方向偏离路线好好走一回。沿途虽有公认的打卡景点，我却喜欢其他角度，当下拍出的效果依然是件得意的事。手机存档越来越少而照片越来越多，我不是什么专业摄影师，是一个以路人甲身分来确认城市一景一幕的真实性，真真假假自有分晓。网络泛滥太多AI编出来的景色，好看但偶尔我会质疑图里的仙气还有自然美是造假的，所以坚持用双脚消耗体力去探索城里各个角落。首都太大，要走的地方太多，定时挑一两个就出发，日积月累下来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上千公里路，只为求证目的地在地球上确切的经纬。我日日夜夜走下去，直到岁月打断我的双腿才罢休。
04 以前
我们身后都有无数件以前。现在你看到的是成功长大并进化的我。以前我较穷，走不出什么大冒险。以前我小，双脚无力远征。以前我的好奇心还未启发，对世界向来不闻不问。以前爱恋好笨，痴痴呆坐门外淋了一晚大雨。以前我不知道旅行的好，所以只爱翻阅旅游手册。然而进入某段年华，我们会懂事地怀旧，追溯年轻时的美好、童年的愉悦，遗憾自然而然地堆积如山。我们低头认命却同时更想要实践以前做不成的大小事，比如吃一顿令人羡煞的厨师发办，或是走遍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追寻极光，并从中感悟得来的好东西根本不容易，有些甚至连我的父母这辈子都不曾尝过。我是幸运的一群，上学工作走上喜欢的国家，护照从零盖章衍生到今时今日一年至少一个盖章的地步，申请护照的费用总算回一点点本了。直到护照期限到期虽有空页，但比空空如也来得让自己感动不少。现在手中护照夹着一张机票，我唯有抛下之前，迈向未知好了。
05 一來一往
一辆是电车。一辆是巴士。并肩，引擎发出微弱呼声，不吵，至少擦肩的路人一致认同。乘客乖乖就座，动静少得像冻结的美景。行人交通灯吃了枸杞似红着灯号。看左看右，要过马路的人其中还是会过完，各奔东西。要等车的搭客其中还是耐着性子，偶尔把玩手机打发时间。我向北走，身边转弯到东边的车笼，跟我无关。巴士的车窗过于剔透，什么污点都没，更不用谈起什么误点的可能。日本搭公共交通虽不算便宜，但司机准时的态度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沿途选的路线再生疏也好，我由始至终不怕，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巴士经过接我，浩浩荡荡启程到想去的地方。我的怕，时时刻刻都收得很深，深得连夜猫也没发现。高峰时期班次多又不担心迟到。低谷期又能品尝一个人的风景，安心地头靠窗小睡，或者与旁边的搭客寒暄，学学一两句带有微笑的日语，练一练勇气。一来一往，当口语和肢体语言一并用完的时候，我们大概可以告别下车，回到两个不同的世界。
06 地下道
最近社交媒体上看到一则暴雨带来的积水瀑布式冲洗东京地铁站的楼梯，挺可怕的。雨之无情，水之无形。地铁被折磨一整晚，心凉了，去向也湿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慰问恐怕会让他想起刚经历的无性灌溉，腹部臃肿随时会爆裂。
在空间有限的世上，我偏偏喜欢地下道。它是城市的蜿蜒肠道，也是远离喧嚣车龙的良药。一路偶然的电眼与浪漫灯光，如果是空的，我会呆久一点。没有芬多精，也没有傲人的自然光，这里的湿气可遇不可求。龟裂的脚皮，麻木的头皮藏进地下道可好好疗愈。若忽然来个大停电，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干脆被漆黑迷路，直到翌日才爬出来见见天光。虽然渴望，但我会很不惯杳无人烟的地道，像电影结局一般会冲出一群饥渴僵尸，幽闭恐惧症复发之余，我早已无处可逃，索性铺地毯睡成地下的一部分，纪念我们到此一游。啊，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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