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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暇在家的米妮,最常做的幾件事分別是:被手機鬧鈴吵醒、自拍、滑IG、在推特上看看Follow的推主有什麼新消息,以及在微信朋友圈裡,看看自己參與的微商群組中的那些激勵人心,讓自己信心滿滿的金句。
米妮就是我們身邊一般常見的人。她不特別,但有自信。這自信,是別人的文字或者說文章所培養出來的,也可以說,米妮是按照別人的要求生活,或者抄襲別人的生活,讓自己也活得跟別人一樣的女人。米妮在浴室時,會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米妮!你挺好,你會成為富有的女人,充滿智慧的女人。”自我激勵後她會心滿意足的微笑,接著米妮開始想,今天要穿哪一套服裝出門上班,如果選了連身長裙,該配哪些首飾,才能彰顯個人氣勢與魅力。
相對的,米妮的男朋友水興則較為隨意。他是搞社會運動的熱血分子,他計劃,今天在FB和推特上發佈幾場環保的、性別意識的、工人權益講座的消息,前提是,他得設計和製作海報。設計海報這件事,他半年前接下組織任務時還很感到懊惱。可是現在他掌握了PS和InDesign軟件的操作,讓米妮感到矛盾的是,這個信仰社會主義的三十歲男友,使用的電腦是最新款的Apple MacBook Pro。雖然水興是半途出家的平面設計師,就算不能精確掌握Adobe軟件,也要認真購買一套正版的,以及為期兩年的雲端儲存空間,才能彰顯自己在組織頭頭心目中專業認真的態度。
水興與米妮相處在一起,也是將就的。他們是在大學唸書時認識的,米妮讀商,水興學法律,在一起十年了。十年來也不是說沒分手過,彼此在分開後交了幾任男女朋友,水興甚至跟兩個男人交往過,這事他們複合後水興跟米妮坦白過。米妮聽到,衝口就問:“蛤!你玩過別人屁股?”
“廁所用完了沒有?”水興不耐煩地敲敲廁所的門。
“快了快了,弄完就出來了,等一下會死咩。”米妮回答。
“每天等,我都每天死了!”
這是每個早上,水興和米妮都會上演的一出使用廁所的戲碼。他們住的是雙層排屋,樓上只有一間廁所,樓下廁所是他們分租出去的房客用的。水興負責網絡、電費還有廁紙,其餘開銷,米妮擔當。在銀行裡,米妮雖非高管,但至少也是大堂副主任,兩年前升遷至今卻一直沒有新的異動,她有些小抱怨,為什麼分行經理不升她職?偶爾在用餐後的閒聊中她跟水興抱怨,水興聽得不耐煩就說:“做到不開心就辭職啊!”
米妮是個現代女人,但被男人厭惡的白了一眼,那自華人傳統家庭裡繼承自母親,烙印在靈魂與精神深處的男尊女卑的卑微心態就瞬間體現出來,安靜的把晚盤收拾,或靜默滑著手機,直到另一個話頭起來,才把之前的卑微掃到堆積著無數卑微的角落,在另一個話題上,重新建立談話的自信。
這樣一個早晨,本來不該有吵鬧的。但水興不知哪來的無名火,看到陳明來在《羅星日報》上的訪問。編輯放大的標題是“從事社會工作三十年,陳以監督社會為志業”。水興看到“監督社會”這四個字,禁不住呸一聲:“社會才不需要你這種偽君子監督呢!”他跟陳明來共過事,兩個字足以概括陳明來——嘴炮。當年還在大學讀法律時,陳明來是他崇拜的社運偶像。他們家三代都讀《羅星日報》,陳明來在從臺灣畢業回來後,就在報章上發表文章。水興的阿公、父親都是陳明來的粉絲,自然也影響了水興。
這些事,頭幾回見到陳明來的時候,水興都拿來在陳明來面前說,希望能從自己對他的尊敬與崇拜中,獲得他的賞識與好感。然而,水興的法律系並沒有讀得多優秀,成績低空飛過,院裡幾個反對學生搞社運的老師對水興尤其看不過眼,認為他不好好讀書,整日去搞社會運動,這裡抗議那裡抗議,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要被警方抓走!
當時的水興也不是沒有要準備坐牢的心理建設的,可偏偏許多重大事情,像陳明來這樣的有組織背景的人都不讓大學生參與。明面上說是保護免受大專法令束縛,水興和同儕則認為,是這些成年人怕惹麻煩,才不讓他們在其中混跡。
陳明來當然也知道這些大學生的心事,有一回喝開了,陳明來吐露出自己參加社運的種種畏懼。但因為所有人都醉了,自然沒人會把醉話當真。可是水興那時候卻是清醒的,當時的他就像燃燒著的青春烈火,眼裡一切都非黑即白,全都是正義凜然的衝動。弔詭的是,陳明來酒後的肺腑之言,要到很近期水興跟他有心結了,才在水興的記憶深處被喚醒,接著就展開了一連串無休止的自我的與對陳明來的精神與人格的批判。
畢業後,水興和陳明來在同一個組織上班。不共事還好,成了同事,那一切讓人覺得厭惡的真面目,無遺地展露在水興面前。米妮問水興:“看什麼看到那麼入神?”
水興說:“看陳明來這個社運騙子的訪問。”
“哦——”米妮拉長的尾音,聽起來有點諷刺。她是瞧不起水興和陳明來這樣的人的。但她很矛盾,水興賺的錢明明少了她好幾倍,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要跟他在一塊兒呢?米妮沒有答案。她就像所有已過了如花少女時期,但還做著如花的少女情懷夢的女人。今日上班,她選了條連身花裙子。是H&M最新款,夏日風情,跟閨蜜逛街時,無意間見到這麼一條美麗又便宜的連身裙,毫不猶豫地就拿了下來。水興對這裙子有意見,在家裡試穿時被他撞見,直接抨擊說:“你們這些剝削工人的萬惡資本主義者!”
那藐視的眼神,讓米妮不好受。米妮不像水興,她平凡,她愛美,她渴盼平常的小女人生活,在週末時,跟閨蜜到谷中城的SOTHYS沙龍做臉,接著做香療按摩,如果有時間,就到TWG喝個名媛下午茶,這樣的小資生活,是她追求也在實踐的,當然,在性慾需要得到滿足時,水興能立刻讓她潮水淹沒眾生。無奈的是,物質,她用金錢可以滿意。生理的,水興卻弱雞得可以。米妮閨蜜尖酸且帶著嘲笑說:“你男人思想是文明人的,做愛時卻是沒開化的短X野蠻人。”
米妮有時聽閨蜜說起用T軟體約的那些大X男,不論馬來人、華人、印度人,或者來馬來西亞工作、旅遊、求學的外國人,前戲如何滿足了閨蜜,聽得她小鹿亂撞,似被無名物給騷擾。也不是手機裡沒安裝T軟體,可是安裝了又不敢約。有一回,真的約了,男的是個工程師,身材也算健碩,但兩個人只在麥當勞喝咖啡,那咖啡沒有讓人心跳加速,米妮知道,眼前男人的慾望,被她的體態和樣貌瞬間將大鳥壓縮成沙拉小蘿蔔。道別後,那男人的微信或telegram,再也沒有給她一個迴音。她想起自己多年前,陪水興一起讀的李劼人的《死水微瀾》,她就像裡頭的蔡大嫂,表面上是自己夾住了所有男人,實際上是自己苟且地存活在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夾縫裡。
米妮自然沒什麼文化,但她願意用肉身與物質供養有文化的水興。水興呢?他認為,米妮給他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他說過這些話,尤其在兩人吵得激烈的時候。米妮在這時候會特別傷心,事後水興也不哄米妮,水興的媽不是沒有說過水興,自從兩年前水興的母親肺癌去世後,米妮只感到,這世上會站在她角度來勸水興對她好的人又少了一個。
“犯賤!”水興在廁所裡大喊。剛從房裡整理好儀容,要出門上班的米妮聽到,直覺得是水興在講她。她嘆口氣,此時微信微商群組的姐妹們又熱烈討論起某某業績又突破了,大家要勇往直前,充滿自信,做個時代的粉紅女強人!要像帶領她們的微商頭頭安娜那樣,在家是賢妻良母,在外可以跟男人共創天下。那一句句口號標語的激勵金句,米妮越讀越亢奮,就像吃過許多糖分的身體激烈震盪的血糖,讓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失調的情緒被推到高峰,降下時,自然萬分難過。
可是,米妮才不管這些。她發誓,要做新世代粉紅女強人!此時,水興又在廁所裡傳來呼喊:“米妮!米妮!你幫我從樓下拿一卷衛生紙上來,廁所的用完了!”米妮又被拉回現實,拿著一卷廁紙重新登上二樓,推開虛掩的門,遞給廁紙後,米妮的一天展開了,水興的一天,還像馬桶裡在水中浮沉的屎,迷迷茫茫,輕飄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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