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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空与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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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0:01am 01/02/2020

範俊奇/Pina Bausch 碧娜鮑許 孤獨像一把閃閃發亮的匕首

作者: 范俊奇

冬天。天黑得早,而外頭正冷得厲害,她穿著一雙帥氣的男裝皮鞋,鞋頭粗粗笨笨的,配一件隨性的黑色寬鬆褲,和一件看得出來挺考究的黑色襯衫,然後草草地,在肩上披一件有點疲累、有點滄桑的黑色毛衣,和一大夥人呼嘯著擠進小小的酒館喝兩杯 。

要到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所穿的每一件黑色的、有如披了一件小型劇場在身上、懂得嘆息和皺眉的衣服,其實都是山本耀司特別給她設計的。她一直都是山本先生的繆斯。山本耀司每一次看著她,那眼神就像火山口上的熔化的岩漿,滾燙的、炙熱的、危機四伏的,但同時又是溫柔的、迷茫的、天長地久的。我記得她很喜歡穿山本耀司設計的男裝,寬鬆,並且滿滿的都是無任的包容,穿上去有一種被熟悉的身體擁抱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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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之中,她其實很少一個人。很少。雖然看得出來,她其實並不怎麼享受熱鬧,但她身邊總是被一大班肢體靈活情緒躁動的舞者簇擁。而越是人多的場合,不知怎麼的,越是突顯出她的孤獨其實銳利得好像一把匕首,在暗夜裡閃閃發光。然後她坐了下來,總是手不離煙,也總是隔著一層瀰漫著的煙霧,意味深長地微笑著——而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其實已經老了,老得一站出來,滿臉都是千山萬水,我望著她的照片,望著她在視頻上嫻靜地舞動,望著她瘦骨嶙峋的身影在舞臺上暴烈地旋轉、旋轉、旋轉,然後想起她說的,“舞吧,舞吧,要不我們終將迷失自己。”這是真的,因為到頭來,夢想難逃被扭曲,青春終究會憔悴,只有舞蹈,那片刻的奔放,才是記憶中的永恆。

我實在想不起來是誰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呢:“再來一小杯酒,順便也來一根香菸,現在暫且不回家。”這話倒是跟她對上了,只是差點忘了提,她雖然生活在被名氣籠罩和被燈光照射之下,可她非常不喜歡別人過問她的工作,也從來不樂意公開自己的私事,在她最後的那幾年,她更加嚴密地隱藏起自己,如果你敬重一個人,首先你必須得學會如何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感,這樣你才能和她在精神上真正地靠近。我記得有一次,她難得提起,說她出生在德國一個叫索林根的小鎮,父親經營一家小小的旅社,她從小就有喜歡偷看人但又不喜歡和人親近的怪脾氣,常常躲在旅社的咖啡廳桌底下,觀察形形色色住進旅社裡的客人,模彷他們說話的神氣,抄襲他們走路的姿態,然後把他們統統都編進她自說自演的私人劇場裡,但就是不肯在大人面前輕易透露她自己。

德國人的驕傲

而我其實並不是太懂舞蹈呢。我只是從一開始就毫無來由地喜歡她和喜歡所有關於她的一切的一切。而我特別喜歡的,其實是一張她的照片。她半低著頭,眼皮垂了下來,她梳著數十年如一日的長長的馬尾,薄薄的嘴唇上,好像塗了點口紅又好像不,而輕輕分佈在額頭眼尾和嘴角的皺紋,不多不少,剛剛好足夠用來陳述她一路的滄桑和曾經的曲折。

尤其是我留意了好久,她的耳朵真美,真的很美,娟秀得像一顆從沙灘上撿回來的被海浪衝刷得特別乾淨的貝殼,我常常在想,她年輕時候潺湲的媚姿,該曾經如何地顛倒眾生?當她讓情緒完完全全沉潛下來,安安靜靜地坐在酒館一角思考的神情,你一定聽說過德國人怎麼形容她,“一張聖母般慈愛安詳的臉龐。” 德國人都疼她,都敬重她,是的,Pina Bausch,一個讓原本已經很驕傲的德國人更加驕傲的名字,而她和她編的舞,也是德國人最為為敬重的排名第一的出口文化。她成立的“烏帕塔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 ),推動的是一種打破界限但真實運轉的複合性藝術,她看起來開放但實際上嚴厲,不斷唆使舞者用身體說話,並且常常在劇本上把適量的悲傷和幽默調混在一起,重複採用不同的角度,訴說紅男綠女永遠得不到滿足的貪婪的慾望。

而她編的舞,從來都不單單只是在跳舞,她可以隨手把頹廢糜爛的社會現象,在舞臺上排練成一種視覺上的驚歎號,也可以把人們需索無度的物質渴望,在舞臺上強烈地投射成一片霓虹燈,她切入思考的角度和她呈現舞蹈的方式,顯然的,已經讓她成為最驚世駭俗的舞蹈家,而她特別擅長以“舞蹈劇場形式”、“視覺美學震撼”、“哲學人生思考”作為創作基石,也作為她編排的舞蹈的簽名式,並間接將她的名字,在某一個程度上,緊密地和現代舞劃上沒有辦法分割的等號。

實際上,碧娜鮑許的舞團一路鳴放,栽種出許多瘋靡世界的固定舞碼,比如《月滿》、《春之祭》、《交際場》、《康乃馨》、《穆勒咖啡館》和《熱情的馬祖卡》等,而由她領軍的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和美國後現代舞蹈(Postmodern Dance)以及日本舞踏(Butoh),更被並列為當代三大新舞蹈流派。因此碧娜鮑許態度上的強硬,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針對舞蹈,我總記得她說過一句話:“我在乎的是人為何而動,而不是如何動。”舞的本質,就是要“舞起來,動起來”。

因此大家對她的寵愛,一部分因為她的個性強悍孤傲,另一部分因為她的舞蹈危險張狂,她一點也不避諱用她的舞蹈來挑撥生活的殘酷與暴力,並且諷刺愛情的折磨與消耗,在她的舞蹈當中,從來不曾出現懦弱和逃避,有的只是永無止境的捍衛和對抗。而現代舞的發展史上,不能忽略德國的表現主義舞蹈,它是20世紀初,現代舞萌芽時期最早、同時也是最重要的體系,而在這裡頭,碧娜鮑許在舞臺上時而潺湲時而激烈的風格,宛如一個嫵媚的苦行者,絕對是不能被刷掉的一道風景。

孤傲當中夾雜堅持和不妥協

舞蹈對碧娜鮑許來說,根本就是一場興味盎然的奇想界限,她幾乎掌握著所有的主控權,但生命不是。在生命和際遇面前,她那一張閃著靈氣的嶙峋的臉,也有寂寥下來的時候。她下世那一年,已經68歲了,分明走到“花時已去,夢裡多愁”的下山路,但對於舞蹈,她到最後那一刻,仍還是渴望可以強壯地在舞臺上飛、奔、滾、摔、跳——在連環的暴烈當中,一片一片地拼湊溫柔。而舞蹈最好看的,我們都知道,不是動作,不是意想,而是力道。因此碧娜鮑許從不認為真正讓人驚駭的舞蹈並不應當來自這種過分表面的張力,她的孤傲當中,隱藏著太多的堅持和不妥協,她編的舞,無論是高舞蹈性的技巧炫耀,或者是高象徵性的造型動作,都包藏在一種強調精神層面的真實當中,雖然你明知她的舞臺佈滿危險的地雷,可是你卻常常可以在她的舞蹈當中,找到被自己質疑的另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況且我總是覺得,碧娜鮑許適合重複被書寫,適合不斷被紀念,尤其在每一次回到小公寓,坐在清冷的靠近露臺邊的椅子上,亮起或捻熄心裡的那一盞燈的時候。我想念她,像想念一首歌謠,像想念一片稻田,像想念一層山腰上的霧,像想念母親——

就好像碧娜鮑許逝世的時候,林懷民知道她帶領的烏帕塔舞蹈劇場並沒有因為她的逝世而中斷演出,於是不動聲色,買了一張機票飛到蘇聯,因為當時正逢契訶夫藝術節,全蘇聯都在期待公演碧娜1976年作品《七宗罪》,他從機場直奔劇院,連續3個晚上,都坐在同樣的座位上,失魂落魄。而林懷民事後說,“每一個舞蹈家都是一樣的,劇場就是他們的家。”所以他決定到劇場去弔唁碧娜,而碧娜不在了,但她的舞團還是一樣讓別人感動,讓她自己驕傲,首演後的酒會上,臺上的舞者走下舞臺,見到碧娜的好友林懷民,專程山一程水一程,來到到莫斯科欣賞他們的演出,都禁不住抱著林懷民,泣不成聲——之後林懷民談起碧娜,也只是感慨地說,他倆都一樣,都不多話,但因為兩人同是舞蹈家,都在自己生長的國土為舞蹈耕耘過、拼搏過、沮喪過、失落過,所以有一種相濡以沫的親,兩人碰了面,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各自擔著一根菸,在劇場後臺入口處的吸菸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所有的愛與理解與相扶相持,都在那一陣又一陣的煙霧瀰漫中,緩緩地凝集在一起,也緩緩在大家把夢想解散的前夕,用刺墨般的善意,去修補彼此的支離,去完整彼此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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