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藝大學孤舟的那段文學時光,楊牧(一九四〇-二〇二〇)一直成為重要、必讀的詩人、散文家與翻譯家,《一首詩的完成》更是融合詩人多年豐富經驗,引導年輕寫作者如何進入寫好一首詩的最佳“文學教材”。美國著名詩評家,亦曾聯合英譯楊牧詩集的奚密教授定位楊牧:在質與量為現代漢詩的歷史中,最偉大與成就最高的詩人。可見其著作的重要性與影響深遠。回顧楊牧這一生的著作,他對文學的精神與堅持,一直是非常嚴謹,注重文言與白話體的雅約結合,批判性與思維性、音樂性、結構、不同主題與風格、繼承經典傳統與創新、文采與文氣均勻貫穿等,為自己與他人樹立典範的精神無所不在,攜持後輩的努力永存人心,尤其是認為傳承經典的重要性更是貫穿其作品、教學及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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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從一九五六年第一首詩〈歸來〉的第一段:“說我流浪的往事,哎!/ 我從霧中歸來……沒有晚雲悻悻然的離去,沒有叮嚀;/ 說星星湧現的日子,/ 霧更深,更重”及第二首詩〈秋的離去〉的最後一段:“秋已離去,哦!是如此深邃,一如紫色的耳語失蹤;秋已離去,是的,留不住的,小黃花的夢幻涼涼的”可以看出他最早的詩,詩意湧現,節奏性強,舒服耐讀,有浪漫主義與現代主義的影響,同時是天生的詩人。那時楊牧的父親楊水盛在經營花蓮第一間印刷廠,慧眼的幫愛子出版第一、二本詩集《水之湄》(一九六〇)與《花季》(一六九三)。縱然是自資出版,卻令人刮目相看。當愛荷華大學創作班的保羅·安格爾教授訪臺尋覓臺灣詩人時,臺北的詩人學者皆推薦去臺中找這位年輕的詩人——葉珊。閱讀了當時筆名還是葉珊的幾首英譯詩及見面談了三句後,保羅決定邀他赴愛荷華參與創作班。
一九六六年在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學位完成了以詩集當成畢業論文的The Lotus Superstition and Other Poems,同年並出版《燈船》詩集和《葉珊散文集》。這讓他日後任東華大學人文社科學院院長時,在臺灣開啟了文學創作碩士班而埋下伏筆,栽培了不少如今已成名及重要的作家如舞鶴、方梓、甘耀明、孫梓評、神小風、言叔夏等,亦讓東華成為亞洲第一間栽培作家課程的大學。這一年對楊牧特別重要,他進入柏克萊加州大學比較文學系博士班,跟隨陳世驤教授專治《詩經》,開始經典研究,同時翻譯西班牙詩人F. 加西亞·羅卡詩“西班牙浪人吟”十四首。意味著,他開始從創作、出版詩集、散文集,進入經典研究及翻譯,達成創作、研究經典、翻譯與研究等多層互補的重要階段。
從楊牧日後的出版英文著作《鐘鼓集:毛語成語創作考》、學術著作《陸機文賦校釋》、編輯《唐詩選輯》、編譯西方的經典《葉慈詩選》、翻譯莎士比亞的《暴風雨》、《英詩漢譯集》,再到塑造五四作家經典的編輯《中國近代散文選》、《豐子愷文選》、《周作人文選I、II》、《許地山小說選》、《許地山散文選》、《徐志摩詩選》、合編《現代中國詩選》及《現代散文選續編》,可窺探無論是他的中西學術脈絡,編選集及翻譯的著作,都為他個人及後人未來的創作、學術路徑及重新塑造經典做最嚴謹的準備,並做出重要的貢獻。尤其是對於創作者,特別是寫詩與散文的作者/家,除了需閱讀楊牧每冊近乎完美的著作,以上列出的原典,皆是楊牧這一生認為極其重要的傳世經典,請勿忽略。楊牧注重傳承,他實際栽培新秀的工作,可自他與葉步榮、瘂弦等在一九七六年成立的洪範書店後,親自擔任主編,出版眾多重量級作家的著作,同時提拔嶄露頭角,後來成為重要作家的蘇偉貞、袁瓊瓊、李永平、鍾曉陽等,這系列書籍也成為了我們那些年重要的當代文學的養分。
一九九七年楊牧出版了編譯的《葉慈詩選》,當時我還在大四,除了興致勃勃閱讀此書,同時亦購買了王家新編的《葉芝文集》三冊,及英文詩集來對照,並嘗試翻譯了一首葉慈/葉芝沒收錄在《葉慈詩選》,原收錄於一八九九年《風中的蘆葦》的“The Everlasting Voices”短詩:
綿亙縈繞的聲音
啊 甜蜜綿亙縈繞的聲音停駐;
邁步走向神聖教堂的衛護們
命令他們迷惘遵執你的意願
火焰燃燒著火焰,至時間再也不存在;
你曾否聽聞我們的心靈是老舊的,
那些你呼喚的鳥禽,於丘陵之風,
於顫動搖盪的樹枝,於潮汐的岸旁?
啊 甜蜜綿亙縈繞的聲音停駐。
從中發現翻譯耗心力腦力勞力(找很多相關書籍參考),需要做多方面的準備與努力,尤其是經典如葉慈的詩作。因此特別敬佩優秀,往翻譯經典專著的高峰攀爬的詩人,畢竟在馬新華文學中翻譯優秀詩集的詩人不多,印象深刻的除了早年陳瑞獻,再來就是沙禽曾精選一些詩人的詩篇翻譯。回到楊牧本身,為何楊牧後來僅挑選葉慈一人的詩集翻譯,而不挑選他亦喜歡的華茨華斯、柯律治,或三十五歲前早逝的浪漫詩人雪萊、濟慈與拜倫。後三位詩人才華洋溢,可惜早逝,而葉慈三十五歲前的成就難以超越他們,但三十五歲之後綜合把握了他們的浪漫主義的神髓,並擴充與發揚,成為楊牧所謂的“最後一個浪漫主義者”。而前者華柯二人中年以後的成就“枯竭以終”(當然不排除楊牧晚年出版的《介殼蟲》有迴歸華柯一些對於詩創作的看法,特別是對自然、單純或好奇等),不似葉慈愈戰愈勇,“擴充深入,提升其浪漫精神,進入神人關係的探討(這也是之後為何楊牧會出版《疑神》,對宗教與文學的思索),並且批判現實社會的是非”。這意味著楊牧在後期的作品,除了繼續靠攏經典,也以葉慈為最終的“文學導師”的高度,繼續思考浪漫精神,探討人與神的關係(這原本就是西方的傳統),及以詩介入批判現實社會的情況,發展詩創作的各種可能性,及嘗試邁向最有可能是臺灣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楊牧的質與量不是問題,但諾貝爾文學獎畢竟也是政治的考量獎項)。這是楊牧的好處,自覺性的從喜歡的重要的經典詩人的蹤跡,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延長自己創作的生命,開出更璀璨的創作花果,成為永遠的楊牧典範。
楊牧的文學成就,在於其承先啟後,尤其是汲取經典的養分,嚴謹著作,無論是遨遊於創作、編輯、學術、翻譯與出版,每種成績都引入注目。其虛懷若谷、專注及提攜後輩的精神,是每個文學人學習的典範,應銘記於心。是以紀念楊牧突病逝,留給文學人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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