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讀書日/我的閱讀筆記】走路與跳舞：我的兩種筆記習慣/旺記（南方大學學院中文系碩士）

先從一些非正式的“筆記”經驗說起。小時候很喜歡Michael Jackson，即使不知道歌詞的意義，也能夠大致鸚鵡學舌似的唱完整首歌，腦裡想得更多的也許是MV裡的畫面和舞蹈。歌詞僅僅被當作是一種音樂的成分，語言的咬字和發音就像是樂器的功效，發出旋律和節奏，目的全在於音樂快感的表現，而不在於歌詞要表達什麼意思。這種模仿的能力和快感，我覺得就是“做筆記”的雛形。做筆記是一種模仿，它的功能是通過複製對象而獲得有關對象的知識，它的目的除了求知，也在於成功實現模仿時的單純快感，這種快感，可以說是一種審美：因為感覺到美而對美有所反應，希望變得與美一樣。而當這份模仿能夠融入自己的感受而產生個人特質時，它就近乎一種活學活用的創造活動了，這種活動不再只是模仿對方，也不只是表達自己的感受，而是在一種物我交流中產生出新的感知形式，這個形式，就是所謂的創造物，或作品。模仿的對象和次數多了，就累積成經驗；對經驗的確實把握和有效操作，形成相關知識；而當一個人對於一種知識能夠加以自由發揮並使人獲得新知識或情感共鳴，他就是在這一門知識中具有創造能力的藝術家了。廚師、清道夫、教師、商人，各領域的知識和技術都可以被提升至一種具有美感的藝術層次。而這個過程的原點，大概還是要回到模仿、學習。而模仿和學習，就是一種刻印在腦海和心靈中的筆記。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Michael Jackson許多歌詞的實際文句和意義，我也試過因為唱錯歌詞或背錯詩句而慘遭白眼抗議（有些朋友瞬間沉默僵硬，有些則甚至顫抖著向我抓起拳頭好像要打爆一臺離奇出錯的古怪收音機，大概這使他有一種被戳中誤區而瞬間完全壞掉的感覺，使我覺得又好笑又抱歉）。我甚至一直都沒有什麼意願去背歌詞。當然，我也曾閱讀過許多歌詞，許多歌詞都是深邃美麗的詩。但有些歌詞一旦搞清楚了內容，反而與當初的音樂印象不協調了，就好像你發現一個人不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一樣。這種重新認識，有時候是一種打掉重建，有時候就只能是一種荒涼的瓦解。可能出於同樣的原因，我一直抗拒跟大隊唱K。我發現自己好像缺乏“實際模仿”的能力，散漫而且自我中心，總是很難依照別人的方法規規矩矩達成模仿的目標，總是感受到模仿失敗的挫折。而當我試圖“糾正”或“訓練”這一方面的匱乏時，我就開始出現一種反面的性格：對秩序產生極度的依戀或情意結。一方面我要體諒和接納自己缺乏協調性的認知方式，一方面我又明白尊重他者和循規蹈矩的重要性，如何在這之間取得平衡，於是成為我學習過程的重要功課，也逐漸構成了我“做筆記”的某種“對立統一”的習慣或形式。這種對立，就像走路和跳舞，兩者目的不同，各有功效，而兩種功效若能結合統一，就會產生“一條路有不同走法”的景觀和快感。

走路有外在目標

所謂走路，就是有外在目標，要從一處到達另一處。所謂舞蹈，則是動作以自我完成為目標。前者依循的是外在的規矩，後者依循的是內在的需求。在做筆記的時候，我會有兩種模式，一是一字不改地抄錄原文，一是用自己的話來說一遍。在面對陌生的知識時，我會採用前一種方式，乖乖聆聽書本或作者，不容許自己插嘴或擅自修改，儘量避免偏離對方的意思，也儘量詳細地理解對方的意思。這是我對知識的一種敬畏，以跟隨者的姿態走路，嘗試按照對方的導航，從一處到達另一處。當我對有關的知識比較熟悉乃至能夠有效把握的時候，我會嘗試用自己的思維、經驗和感情，把我的理解、感受和想像再說一次，加強印象。這兩種做筆記的方式，尤其在我閱讀和翻譯文言文的時候常用。首先是抄寫或背誦原文，就像兒時聽Michael Jackson那樣，單純快樂地模仿（快樂地讀文言文？這種愛好對許多人來說也許是一種癖好了）。然後是翻譯，起初是依照原文一字不漏地直譯，這樣的譯文可能缺乏美感，卻能儘量去除自我，依隨和追蹤對方。等到掌握了原文的意涵，再容許自己的審美習慣加入或干預，從直譯進入意譯，這是一種“物我之間”的中間形態。如果我對原文的感受和認識超出了翻譯的需求和範疇，那時候的“筆記”就可以進入“再創造”的範疇，個人的啟發和特質越多，原文的軌跡越少，這份筆記就越接近創意寫作——否則，就讓它安於成為一份讀後感或臨摹品，那是對原文的最起碼的尊敬和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