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殖康/女兒書

2.
我嘗試夾起一些音符，通過
媽媽的耳朵滑到你的泳池
為驚起的漣漪，抹上
我的音彩

你似懂非懂，手腳並用地
敲打 敲打 敲打
無節奏的演奏
我欲捕抓，你卻靜了
留一個似懂非懂的我

3.
空氣如冰，你還沒有聲音
而媽媽，一具落魄的軀殼
垢面、蓬髮如過期的自己
吸著笑氣，隨你起伏，欲哭
卻不能哭。

媽媽叫了，你沒有。
我看見你有頭髮，濃密
且如雨後草地般滑溼

媽媽叫了，你還是沒有。
你的額頭很日本豆腐，平滑
且淨白簇新

媽媽又叫了，醫生也叫了。
你們聲音的過渡
如一場儀式
當媽媽靜了笑了
你便來了哭了

4.
白晝成了我的永恆
我總醒著
因那止夜的水
不斷從你嘴角流出

我沒有拉開簾布
外頭星辰也好烈陽也罷
在你倒換時間的儀式裡
我細細 謹慎 無我般
在你哭出的經文裡
獻上睡眠

5.
一開始
你的世界只有喝奶
張眼和闔眼，後來
有了屎尿哭鬧以及
似是而非的冥想
後來你又有了我和她
也勢必會有更多的他和她

而我們一開始
就看著你從只有喝奶的世界
學會張眼以及闔眼
笑著求抱，哭著求撫
從四肢觸地過渡到雙足挺立
那時，你的世界將開闊如蒼穹

我們想在未來等你，但未來
不在我們這裡

6.
你的手不時舉高
蕩在空中 握拳 放下
試圖抓著一些什麼 或者
你已抓到了我們不以為意
細小如塵 如灰 那些無法映入
我們眼簾的種種

靜默後你會鬆開拳頭
呀呀丫丫地說著一些我不懂的什麼
我搖頭傻笑時你沒把眼神收回
扣我如磐石聳立
持續握拳松拳，灑下
你眼中的櫻花 雪花 火花
我好像曾經看見，這些
夢想的代名詞
在我呀呀丫丫的時代

你忽然趴下 轉身
朝反方向揚長而去
搖著屁股

7.
你終於站起
扶著傢俱的海岸線，投向
奶水的原鄉

吸允已經學會揚帆
不若一葉扁舟靜漂慢劃
偶爾還吐出一些風暴
抑或一些烈雨
你不怕翻船
隨行的無人島總期待能接住
一些你的什麼。譬如
桅杆 旗子 零件，以及
突如其來的潮溼甲板

遠航後的你不會理會
以上的瑣碎，因為
藏寶圖散落在客廳的海洋
不在回頭那暗港

8.
你學會拍拍手
你還不會拍拍手

你學會拍拍手
你還不會拍拍手

你好像已經會拍拍手
你好像還不敢拍拍手

你已經會拍拍手
我還不敢放手

9.
你把空氣抓成手柄
三步並作兩步，衝向窗花
十五樓的視野 暗夜的景色
你的瞳孔是放入了月光
還是那如星般
灑落公路的車霜
有時你會豎起食指
指著公路上的種種
彷彿命名，你以嘴裡的符號
那最原始的含義
解釋萬物
——可我不懂
就像那些我轉身即忘的
卻是你緊握不放的初見

10.
模仿是最初的學習
惟有在你這個階段
可以免去抄襲的汙名
但這也不奇怪
依樣畫葫蘆
卻畫出了蘋果
該是添足的蛇，卻
添了翅膀
牙牙學語卻學出了
鴨鴨而已

而某天你終於
笑著喊出了爸爸媽媽
我們也笑了，因為
你手指指著公公和婆婆

11.
一條蟲被調控成了魚
一粒蛋被敲裂成了花
一顆蘋果被嚼成了太陽
一隻空杯杯舀滿了橙汁
你每天都在寫詩
然後忘懷地入睡
如一個渾然天成的意象
把閃光集聚成靈感
播放在每天的嬉笑哭鬧中

12.
你開始說，不
的歲月
悄悄步入日常裡咀嚼幻想
把歡笑掃入怒吼的地毯
在地上來回翻滾著不屑與不願
如我祭出武器，必將勝利
爾後卻依然迴歸到溫度的擁抱
拐我成勝仗的俘虜

雜誌新聞專家臉書
以及路過的媽媽們都說
這是成長，無關勝利

13.
悠揚的生日曲
因城市的病假而寂靜
燭火晃盪
照映出一方的溫暖
你吹熄的火光
才不會讓世界走向風雨與湮滅
就像你誕生那年的大選揭曉日
也沒有讓家國更為美好

你的生日皆是變革
從政權更替到生活模式轉換
如一個Game Changer般降世
揮動奶嘴指論萬物運作

然而這一些你並不會知道
你不過是步著雨後蓮花
無憂瀟灑地在遊樂場漫步
我們的努力如果足夠，你看見的
會是彩雀飛舞的藍天
可若流傳下來那故事仍是混沌
——很抱歉，寶貝
你必須努力成為預言之子
如同誕生時般引發力場
黏貼黑洞
繪製印有彩虹的鳥雀

然而我會選擇告訴你光明
像童話裡的熊與兔結伴遊玩
而非食物鏈圖裡的血腥
因為這是你的生日
蛋糕很美
飲料很棒
禮物很精緻
以及一首你還無需瞭解的詩
——你父親不太溫柔的生日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