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聽Lazar Berman演奏的《Liszt: Années de pèlerinage》專輯。這也許是李斯特最不俗氣的作品之一。借用村上在《Colorless Tsukuru Tazaki and His years of pilgrimage》裡的設定,〈le mal du pays〉講述的是homesickness的故事。我刻意不使用這部小說的中文譯名,《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多崎作已經失去直面從英譯的Tzukuru聯繫到日語中築(つくると:創造、鑄造)的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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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zukuru在高中時代有幾個親密的好友,他們的姓氏中分別帶有“赤、“青”、“白”、“黑”,而Tzukuru這個沒有色彩的姓氏令他感覺自己是這個圈裡的無標籤者。高中後,他到東京求學,後來被這四位朋友拋出圈外。不明所以的他陷入強烈的失落感與孤獨絕望之中。多年以後,Tzukuru雖然繼續在自己的人生道路走著,實際上仍然對當年莫名其妙就被朋友疏遠的事非常在乎。
具體什麼時候開始閱讀這本小說,其實早已忘卻。可是依稀記得讀完後,我手拿著這本書一人走在廣場之中,默默到一家餐館吃飯。點的是一碗全麥面線和綠茶。讀完這部小說,自己吃著早點的晚餐,眼淚不停地默默滴下。經歷過少年維特式的自殺念頭,但起因不在於男女之情,而是銘刻在成長軌跡中的友誼。沒人看見我哭泣,因為這家餐廳的位置有簾子可拉。
吃完哭完,一步一步走回宿舍。那個天空藍得令人難以置信,發現自己始終浸淫在過去的回憶和傷痛中,在讀完小說後大夢初醒。看著自己臉上的線條越來越清晰,我彷彿和Tzukuru在某個時空曾經共用過一顆心。被人拋擲在色彩環之外,順利游出了同溫層,但卻因此回不去自己的所有曾經和回憶之中。哪怕,今天讓我再去問那些人為什麼把我拋下?我想我還是不想的吧。
在Sara他喜歡和愛的女子的鼓勵下,他為了探尋自己十六年前被拒的“理由”,再次踏上“pilgrimage”的旅途。中文把這個詞翻譯成“巡禮”,其實小說中的意見是更近乎於朝聖,朝聖是一段旅程,通常是一個未知的地方或異國他鄉,人們通過體驗來尋找關於自我,他人,自然或更高品位的新的或擴展的含義。它可以導致個人轉變,之後朝聖者回到日常生活。就好像主人公所展開的旅程一樣,被李斯特的Années de pèlerinage,引導著他踏上尋找自我的旅途,始於自己的生命發源地,名古屋,後從遙遠的芬蘭又回到了屬於自己生命裡的東京。
這樣的事情在我的人生也不是隻發生過一次,到了二十來歲,在異鄉生活的自己也不經意掉進了這樣的故事設定之中。大家志同道合,理念相似,遂聚為友人。我們一個月聚餐一次,暢談最近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我們自己做飯,烤肉,買酒,聊天直到深夜。這一切,彷彿是我和群體最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時候。群體中的喜怒哀樂,我都可以感同身受。
但最後還是在離開同溫層的時候,發生了齟齬,就這樣被群體國境放逐。就像Tzukuru一樣,我從來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逐出去。一切事情彷彿如舊,歸家之前大家依舊守望相助,有困難有朋友及時挺身而出,不知去向的雜物依然有地方可以安放。送我離開時他們依然言笑晏晏,怎麼歸來時這一切卻變了模樣?我問Y姐姐為什麼拋棄我,把我拋到千里外,Y姐姐卻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你知道的。”
打從心底,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這樣的鉅變為何會突然打在臉上和頭上?還記得假期前,她語重心長地和我說話,歸來後卻是比陌生人還冷的冷漠。早已跟過去開著門就能隔門聊天的日常有了很大的變化……我試圖通過不同友人問為什麼,但我和Tzukuru一樣被“請不要給我打電話了,不為什麼,你做了什麼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問我也不會說了”,一句話被永遠地封在國境之外。站在境外的我,看著境內繼續燈火通明,也只能選擇不再打擾。
只好遠離金陵,遠離所熟悉的留學生宿舍, 隻身一人在假日時投奔這些年一直都在的摯友。不問,不多做無謂的關心,只是到火車站說一句,“你來啦,走吃飯去”。
想來這是我比Tzukuru還幸運的部分吧,在這段postsuicidial period,有一個非常熟悉我的友人等待著我的投靠,以正常的日常生活來對待我的存在和宿居。這樣令那種撕裂不至於傷到情緒的根本處。他只是早上準備牛奶麵包,午飯一起吃外賣,晚餐自己做飯,宵夜走到他小區最出名的宵夜店吃鹹豆花和上海炸醬麵。日復一日,我在中國十一假期就在這樣的日常中度過。
食物和正常的生活方式總是會讓人更有力量回歸平常。傷疤在這樣的情況下或許能有更大的好全空間。讓我想起小說中的Haida君,如何走入Tzukuru的生命裡為他細細地緩緩地建立起生活的秩序。Haida君作為哲學教授的孩子,生活水平不如Tzukuru,但總用最好的咖啡豆給他泡咖啡喝,不管煮什麼東西都是那麼的美味。賞析古典音樂總有說不完的話,就這樣耳濡目染了故事的主人公。並以〈Le mal du pays〉這首曲子,串聯起主人公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回憶起點。
好友在上海長住,教琴過日。他雖然是中提琴專業,不過更多時候他還是得拉小提琴和演奏小提琴。在他家的好幾天,我都可以趴在中廳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地聽他拉莫扎特。我笑著他的莫扎特老成持重,不像輕盈活著的人。他為了追求音樂理想,在英國過那種粗茶淡飯的日子過了許多年,歲月之中也許也有他閱盡千帆的一面,但誰知最後我們都不小心丟去了簡單、輕盈、通透的心性?平時總是笑嘻嘻的他,在我這樣的玩笑後眼眶中突然滴出那一滴眼淚。
又有誰知道二十一歲的他其實做著鋼琴夢,而那時我的關心之言也讓他從鋼琴走入更為符合現實的中提琴之路。時至今日,其實我們是否都有懊悔的理由和契機?好友拉完琴,還是在櫥櫃拿了威士忌,他喝on rock、我喝still。對著上海的萬家燈火,在這個時空中的我們都只是這個超級大都市的過客,家鄉早已是遙不可及了。而繫著同構的曾經,他輕描淡寫地問“可曾後悔放棄了追逐音樂的那個夢?”人世間的變化多端,早已奪取了我“後悔”的能力,對於所擁有的一切機會都在苦心經營地發揮到了極致,只能求“無愧於心”。就像Tzukuru隻身到芬蘭見到往日的故友,終於得到答案。但他們最後也只能相擁來為過去曾有的時光默哀,並好好地告別吧?
就像村上大叔說的,人若真的受傷,通常會無法直視傷口,想隱藏它忘卻它,把心門關起來。這是一個成長的故事。要成長,傷痛就得大一點,傷口就得深一點。小說中Tzukuru十六年的彷徨迷惑,換來一場pilgrimage,當最後一塊拼圖集齊,重回完滿的正五邊形,剩下最稀薄的人,重建大地。而村上所建構的世界,又何嘗不是讓無數的年輕生命在故事之中進行屬於自己的pilgrimage來找回自己的missing piece後又重建屬於自己的大地?
看著小說和生活重疊在一起,看到自己的痛苦有人以如此的語言娓娓地寫出來,並在虛幻的語境裡與他同悲同喜。且能在未來的歲月細細地反省和梳理。這也許就是閱讀小說給人的力量?總會有消失的朋友,也會有人只陪伴自己走過部分人生便戛然而止。從十九歲到二十四歲,無數的日子在無聲之中流逝著,而我們在無數的pilgrimage後,帶著勇氣和過去回到日常之中。然後,一步一步走向前,一塊一塊的建築自我,活出屬於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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