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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咚”一聲,魚在你的腳邊水中游過,激起一小波水花。
這條吉輦河源遠流長,年少的你在水裡來回泅泳,曾經幻想自己終有一天會從這兒游到下流末端,游到地理課本上那一道如險山棧道狹隘般的馬六甲海峽去。藍天白雲、水澤湛藍是你放飛悠悠歲月的紙鳶圖案。每回放學,你活像缺乏一根筋的傻子,一手脫光校服,一手把書包扔向倒在河畔的腳車上,大呼一聲躍入清晰見底的河水。以前的河流反射著入世未深的清澈剔透,如同河上少年的眼眸色澤。在那個年代,大自然是孩子的天然疫苗,沒有出現所謂的汙染危險。你不畏懼與水蛭共遊,只要回家好好沖涼,什麼傷風感冒都不會出現在你身上。
你沒有一起嬉戲的夥伴,因為小鎮的其他孩子當你野孩子看待,看你在吉輦河嬉水玩耍就避而遠之。你那個同為龍鳳胎、年紀卻相差兩個月的姐姐畏懼水,見河水就站得遠遠的。當時你的媽媽突然肚子痛,送入醫院後醫生診斷為催生現象,當下就把姐姐接生了出來。可大家都不知你媽媽是懷了雙胞胎,一個月後你媽媽依然隆起的肚子內部再次疼痛起來,醫生才診斷出你依然以胎兒的狀態連接媽媽的子宮,在羊水之中喁喁存活。你的誕生轟動整個新村,當時在任蘇丹殿下還親自到醫院探訪你的媽媽。或許在羊胎水中浸淫了比別人多一個月,你比別人對水更有一種獨特的依賴性,泡在水裡自得其樂。
吉輦河水源清澈,小魚、小鱉、小蝦、浮游、水蜘蛛勾勒出生動的河底世界。它們熟悉你的體味,習慣在你的頸間、腋下、胯部穿梭。你躺在河畔上,看河另一端的那艘鋼索渡輪緩緩來回浮移。鋼索渡輪四四方方,稜角分明,酷似一筒臥倒的鉛筆鐵筒,裡面承載著人、動物、車、腳車。白雲悠悠,水光閃爍,天水連成一線,穹蒼和河流傻傻分不清楚,鋼索渡輪彷彿是一艘在空中翱翔的一座堡壘——你稱之為天空之城。天空之城停泊在此岸吐納、吮吸一排迷你模型人,然後靠泊在彼岸進行另一輪的吐納、吮吸,反反覆覆,樂此不疲。在那個無聊的下午,你又突發奇想如果以後書念不成,當一個天空之城的擺渡人也挺好的。
你不曾搭乘天空之城去探索彼岸。彼岸是另一個世界,是你不熟悉的區域。你知道對面也坐落另一座小鎮,那裡生活著和爸爸一樣的爸爸,和媽媽一樣的媽媽,和姐姐一樣的姐姐,和你一樣的你。而你不願到對岸去,深怕一個不小心在陌生小鎮的一個角落遇上另一個的你。紅蜻蜓在吉輦河這邊點水、產卵,你在心裡推算另一邊的河水裡漫遊著多少隻水蠆,如同象棋上的士和仕、卒和兵。吉輦河和楚河漢界一樣都是平行世界的臨界線,而天空之城打破這道隔閡,讓兩岸的人能夠無視物理定律,互相尋找真正的自我。
曾幾何時,你不記得是哪一個日子,他走出天空之城,闖入你的世界。你努力回想當初相識的細節,可是記不起來。對你而言,他似乎一直是很重要的存在,就和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一樣,從你誕生以來就很有羈絆的生命體。後來你們聊起這件事,他說那是在一個炎陽高照的下午,他從彼岸過來,向此岸的你搭話。
“這裡有鱷魚嗎?”
“沒有。”
他又問可否一起嬉水。你問當時你作了什麼回應,他說你就吸一口氣沉入水裡,沒有理會他,但也沒有拒絕他。
河岸涼風習習,多年以後絕跡吉輦河的紫水雞躡腳於河水,在水面叼幾下,如尖錐的嘴喙就多了幾隻活跳的小魚。你發現你和他有很多的相似點,彷彿是平行世界的一對存在——屬雞,雙魚座,家中老麼,不愛刷牙。隔年,你們升學至新村唯一一間國民型中學,生活中心和話題越來越多了。每天清晨五點,他和大人們一起離開熟悉的地域,擁擠在空間不大的渡輪裡,到不熟悉的地域來過生活。而你在碼頭等待他,一人一輛腳車,忽而你前,忽而他後,在黃泥路的坑坑洞洞之間穿插。偶爾腳車輪濺起的泥水蝴蝶翼沾溼兩人的校鞋,你們驚呼一聲,接著相視而笑。
青春期季節的來臨讓人措手不及。一如往常的放學時段,褪去的校服、校褲、校鞋、書包、腳車靜躺在河畔上,目睹水光粼粼中兩名身子光溜溜的少年在嬉水。他在河水中央,食指向下,似乎瞧見什麼新鮮事物,你雙腿一踢,身子一下子漂到他的位置,不意左腳一個拉扯,你被揣入水裡,你才驚覺那是他的惡作劇。你沒來得及吸進一大口氣,不免心慌,雙手雙腳抱住能夠觸及的任何東西。河水渾濁著魚蝦的腥味,你看見一根漂浮的圓木木頭,你緊緊抱住不放。
待你浮出水面吸進一口清醒的空氣,你發覺自己抱著的是他的軀幹。胸膛貼胸膛,腹部貼腹部,下腹貼下腹……他哈哈大笑,鬆開了手腳,若有所思,心中蕩起奇異的感覺。你的視線落在他蹣跚上岸的背影。他的背脊隱約有一道陰晴分明的曲線,和在家袒露上身的爸爸相似。曲線繼續蔓延,下伸至突出的包子似的肉團。你對這幕情景印象深刻,即使後來他穿上短褲才下水,你依然能夠在夢裡看見那對堅挺的臀部。
有一天天空之城停泊在此岸,停止浮移。大人們說它故障了,翌日才能修好。你提議他在你家過一晚,沖涼換衣,打一通電話回家報平安。你和他在餐桌上寫功課,每逢5點鐘在小鎮另一端的女校唸書的姐姐從學校巴士下車,打開鐵花門,發出錚錚的金屬碰撞聲。姐姐天資聰慧,小學唸書連跳兩級,你和他尚在唸中三的時候,姐姐已經準備中學畢業的最後一場考試。姐姐洗好澡從房間走出來,他看準機會站了起來,拿起手中的作業向姐姐詢問一道高級數學的題目。姐姐順勢在你和他之間的位置坐了下來,手指挽起垂下的鬢髮,開始指導。那一天他望著姐姐的眼神裡閃爍異樣的光彩。
自此,每天5點鐘的餐桌總是坐著三個人。
他藉故功課繁忙,放學後不再去吉輦河,而是到你的家寫功課。很多時候功課寫好了,他沒有急著回家去,等門外發出錚錚的金屬碰撞聲。他喜歡和姐姐聊天,而姐姐總會被他逗得笑出來。你越過姐姐下垂的頭髮望向他微凸的喉結,上唇和下巴依稀探出一點鬍子,加上高挑的身子,儼然變成一名未成年的小男人。姐姐就讀女校,沒有認識其他同齡男生,久而久之兩人越走越近。有一天他在作業裡塞紙條,遞給姐姐。姐姐打開作業,沉默了一陣,在紙條上寫幾下,然後把合上的作業遞迴給他。你偷翻他的書包,在作業其中一頁找到那條紙條。
現在還不能在一起嗎?
等你畢業了再說。
姐姐的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就如當初你第一次遇上他的態度一樣。你知道,姐姐說這句話,是考慮到以後上大學的事情。爸爸年屆退休之齡,媽媽雙腳不靈活,如果姐姐沒有考上大學,日後在小鎮賺的錢養不起一家人。讀書關乎家裡的未來生計,她不能為了個人的愛情而賭上家族的未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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