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素萊／向誰感恩

每年11月的第四個星期四，是美國人的感恩節。2020年的感恩節將與往年有所不同，不少人將孤獨度過，過往熱鬧的回鄉潮，被防疫單位大刀闊斧以居家令腰斬。換而言之，今年也似乎成了個無可感恩的一年，冠病肆虐，許多家庭的感恩節餐桌上，將會有成員永遠缺席，或陷入失業困境，或正依賴呼吸機作生死掙扎。

我問我的印地安朋友白鷹打算如何過節？她斬釘截鐵回答：“我們印地安人不過傳統意義上的感恩節！”這可奇怪了，印象中感恩節呈現的是童話般美好的畫面，從五月花號登陸的歐洲清教徒，得到友善印地安人的幫助，捱過寒冬存活下來，並從印地安人那裡學會狩獵與栽種。到了秋季豐收，為了感謝印地安人的義舉，新移民設宴款待印地安人，餐桌上擺滿源自印地安人的食物，主角火雞以外，有蔓越莓果醬、土豆泥、玉米麵包、豆角砂鍋與南瓜派，加上英國傳統的肉餡餅、穀物麵包、乳酪、布丁等，交融著一片溫馨和諧，可是印地安人居然不過感恩節？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歷史，新世界的文化命題當然也由殖民者立定。自林肯總統於1863 年訂立感恩節為聯邦公假以來，它未曾被廣泛質疑過真正的存在意義，何況所提倡的感恩與分享是多麼正面的概念。所以當白鷹反問我這是誰的感恩節？向誰感恩？以及為何事感恩時？我才後知後覺警惕起來。

詢問許多印地安朋友對感恩節的看法後，我直接找到曾任博物館館長的吉姆·埃諾特（Jim Enote) ，屬祖尼族（Zuni）的他，現任職科羅拉多高原基金會（Colorado Plateau Foundation）首席執行官。他說：“我們家把感恩節公假當作家族聚餐的機會，僅此而已。若要深層探討，我根本不認同教科書上標榜的感恩節。所謂的感恩，與印地安人無關，我們不是獲取的一方，我們是失去的一方，而這節慶建立在權力不對稱的基礎上。”吉姆說。

感恩節的故事裡，缺失的是另外的真相。在清教徒們站穩腳跟，開拓新生活後，誰會想到接踵而至的是外來者竟開始覬覦印地安人的土地，繼以殘暴的殺戮、掠奪、奴役，加上歐陸傳染病，造成許多印地安部族從此從地球上消失？

感恩，是殖民者的感恩，他們感恩的版本里，上帝並不站在印地安人那一邊。除了侵略與殘殺，追求宗教自由的清教徒們，把自身所逃離的宗教迫害施虐到曾經友善接納他們的印地安人身上。感恩節的開始，也就是印地安文化的結束，這是何等悲傷的歷史。以為印地安人認可感恩節，雙方坐下共享筵席、齊頌天恩，這羅曼蒂克的想像叫印地安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