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空穴來風

世間居然有這般奇女子，說要替我打掃寒舍。文章既已如此開宗明義，說明本人疏懶成性臻至寡廉鮮恥境界，若然掛慮見不得人，那就註定終生在盤絲洞裡和蜘蛛精相依為命吧；住久了，恐怕會折壽。

其實公寓格局不大，然而其中一間小房堆積雜物，一些書本雜誌、幾大箱CD、幾本相本、衣物，以及未知是否仍能操作如常的舊器物。這些雜物原封不動居於暗室，像時光之網篩不掉的雜質，藏汙納垢猶如歲月餘燼。幸好奇女子喜歡丟東西，她說幫我丟東西既痛快又療愈。可不是？與其慶幸有人幫我打掃房子，倒不如說我更需要第三者代我潛入長嘴獠牙的虎穴，幫我決定哪些東西該留，哪些東西該丟；自己無法割捨的回憶之戀，唯有假借他人之手才能進行處決！

大物件裝箱就好，再不然送入垃圾箱。小物件比較難決定，比方會隨光陰一同過時的雜誌，硬塞入一件破行李箱，送去給開咖啡館的朋友，希望這些舊雜誌能將他的小店變成圖書館——那是雜誌最好的歸宿。一些小物件都是各方友伴送的，這些小東西實在不起眼，看見的時候像公園裡瀲灩的鵝卵石，看不見時則像彳亍踢到的絆腳石，有礙人生前行，例如那些碗盤、杯子、鑰匙圈、娃娃或吊飾，此刻睹物思人居然想不起是誰送的這些在生活中派不上實際用場的物件！想必友人送的瞬間，也許逞一時之快，可能基於客套或禮貌，甚至由於場合或慶祝之必要，這一些人情包裝往後浮想竟成了過期食物一樣，再也不新鮮，原初縱使有一丁點意義，如今全然已腐朽。

奇女子是第三者，不是當事人，由她決定舊物去留，動作乾淨利落。“丟！”她說，如果天長地久擱在心底最終黯然褪色，那便不是真情真意而是時光幽靈，欲擒故縱恍恍惚惚，留下來是令人心慌意亂的累贅，清掉之後心情才能撥雲見日！結果，張牙舞爪的惡龍巨口，經過奇女子一番清理，變得像是羸弱失牙的老人嘴巴，又像還來不及長牙的嬰兒嘴巴，總之是一個無害的洞，可愛極了。

奇女子拉著我去新添一些用品，想要替空無一物的牙床植假牙似的，我則興趣缺缺；我料想老嘴巴大概什麼東西都咬不動，切忌往嘴裡進食一些有的沒的。就讓難得空空如也的房間繼續維持空空如也，讓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像流質食物灌進老掉牙的嘴巴，以為沒有經歷過什麼，其實有些已然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