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除非流行那些不曾流行過的

喜歡聽流行音樂的朋友談起當今音樂趨勢，無不感到氣憤填膺，每一首新推出的歌曲聽起來都事不關己，歌曲節奏好比工人修馬路打地樁，旋律猶如緊箍咒——無形地套住腦袋，再緊一些就要爆腦漿了！

類似說法似曾相識，兒時就聽長輩們時有抱怨時下流行樂不動聽。老歌對老人而言仿如國歌，每一首老歌都值得他們聽歌行升旗禮，他們談起龍飄飄或鳳飛飛，就當這些歌手是國母似的，差一點就要向唱片封面敬禮致敬。

流行歌曲倏來忽往，一度年輕的周杰倫和蔡依林轉眼變成妙齡男女眼中的費玉清或崔苔菁，他們雖仍當時得令，可是除了他們我似乎再也無法愛上別人；一如我那愛聽音樂的朋友，每每新歌乍到，按下播放鍵，耳邊響起的相當於《地藏王菩薩本願經》，有聽沒有懂。

走過青春，方知人生恍如一場遊戲一場夢，從前跟著梅豔芳將冰山劈開，年少氣勢如虹聽的都是長輩們聽不下去的靡靡之音，這份學生時期最驕傲的成績單，今天貶值成不值一提，我們忽地淪為被流行音樂頒獎盛事拒於門外的流浪漢；最近幾年頒獎典禮上痛哭流涕抱走獎項的那些人，對我們而言遙遠得像在外太空彈吉他的宇航員，他們是如何辦到的？即使聽歌資歷豐富，新一代音樂人在我們眼裡仍是一個不解之謎。

不認老是事實，我的確有理由不承認我和同輩友人堂堂邁入“長輩友人”的行列。小朋友們用聽歌app聽歌，我們不也這樣？唱片行已是在光陰隧道里遺失的故宮寶物，至今無法尋回，這個比喻同時適用於卡帶、唱片、CD和播放機，我樂得將這些舊事、舊物鎖進記憶寶盒中，不跟年輕人話當年。如果你和我一樣仍然熱愛流行音樂，被迫和小朋友一樣使用最昂貴時尚的智能手機聽歌乃時勢所趨，我的歌單偶爾也冒現Billie Eilish或The Weeknd，然而小朋友奉為偶像的，被我視為過眼雲煙，參與唱作人的音樂生活一陣子，其後很快無以為繼。

也許，如今我對流行音樂的愛已經演化成老少戀，不是這份愛偉大到值得自己杜絕旁人的偏見眼光，大膽地跨越年齡隔閡瘋狂去愛一場。我猜測自己最有可能是在不對的時機遇到長不大的孩子，比如此時我打開聽歌app，首頁上的誠意推薦欄目推送的歌手或歌曲名單，清一色是呲牙咧嘴、斜肉橫生、風塵妖冶的人頭像——我以為自己再度混入黑幫；這些年輕時曾瘋狂愛過的，如今換湯不換藥捲土重來，像老片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