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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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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0:00am 28/12/2020

範俊奇/可你道歉什麼呢?太宰治

作者: 范俊奇

是6月之後的事情了。6月的時候你在哪裡呢?我側過頭,想也不想地回答你,困在疫情肆虐的泥沼裡呢先生。於是你給了我一個往事如煙的微笑,你說,隔了43年之後,你走出三鷹地鐵站,慢慢踱向黃檗宗禪林寺,而沿路的風景變動得比想像中少,一切看起來都還是你所熟悉的,只是啤酒和香菸的價格可能不一樣了,你老了,當年第一次到禪林寺,你就只有18歲,連憂愁的資格都沒有,你巴巴地趕到太宰治的墓前,墓碑前面佈滿了香支和花朵,當然還有櫻桃——大顆小顆,滾得滿地都是,你想起太宰治曾經說的,“這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儘管我對人類滿腹恐懼,但卻怎麼也沒辦法對人類死心。”於是你掏出隨身攜帶的“休憩”牌子的香菸,恭恭敬敬地給太宰治獻上一根,然後另外一根給自己,輕輕地點上,緩緩噴出一口長長的菸圈——每一年的6月19日是“櫻桃忌”,這麼多年來這日子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你偶爾在想,現在山一程水一程以讀者的名義去給作家掃墓的讀者還會不會有呢?而且,你摘下眼鏡,就著衣角擦了擦起霧的鏡片,靦腆地笑著對我說,喜歡太宰治其實都是莽撞的少年郎啊,我現在的身分是一個閒居老者,一個開著一爿古書店,偶爾也寫點什麼的古書迷,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人家我是太宰治的粉絲呢。然後你記起年輕的時候有那麼幾年吧,你在一家舊書店裡幹活,店裡規定每個月就只在20日休假一天,因此越是靠近6月19你越是覺得心裡鬱悶,很想參加“櫻桃忌”卻又沒有膽子向老闆開口,其實你特別想回去禪林寺的原因,是因為你想看看太宰治墓前那瓶常常只剩下四分之三的酒,到底是誰和太宰治的亡靈對酌之後留下來的?而那麼多偷偷喜歡太宰治但又不希望被人知道的粉絲們啊,他們現在都在哪裡呢?你低下頭,壓低了聲音說,他們應該和我一樣,都像一本舊書,慢慢地泛黃,慢慢地殘舊,然後一頁一頁,慢慢地剝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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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具劍氣凌人明星氣質的日本男作家

然後鏡頭一轉——而你呢?你笑了笑,指著外頭一整排開得既安靜又暴烈的淡粉色花樹說,瞧,櫻花又盛開了。櫻花盛開了,於是在拉上咖啡館的大門準備打烊之前,你一定不會忘記把太宰治的照片擺在面向街心的玻璃窗臺上,讓太宰治也看一看那夜色罩下來,夜櫻如雪,所有的記憶和落下來的櫻花一起翻飛的風景,你說,“奇怪,這樣做的話,隔天打開店門,總會覺得照片裡太宰治的神情,不知怎麼的,好像多了幾分喜悅。”你說你小時候也在教科書上讀過《人間失格》,讀過《奔跑吧,梅勒斯》,但感覺也不怎麼樣,淨覺得太宰治不就是個耽溺在悲傷當中,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的人嗎?直至有一次你看見太宰治在銀座一家酒吧的照片,太宰治難得的放鬆下來,脫下西裝外套,裡面一點也不馬虎地穿著馬甲背心打著領帶,並且把白色襯衫的袖子捲起來,笑容裡面有安靜地在滾動著的憂愁,於是你就被這樣子在頹廢當中尋歡作樂的太宰治給吸引住了——啊原來他長得挺好看呢。是啊,太宰治確實長著一張輪廓特別適合畫成肖像的臉,線條簡練,但每一個毛孔都藏著憂鬱,並且你如果認真地看,你會發現他所有的凝視,其實都帶著對幸福的懷疑——於是我想起太宰治的那一句名言,“幸福這東西,只會沉澱在悲傷的河底,偶爾才發出如砂金一般的光。”但太宰治對女人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這一點他自己是知道的。他的孤絕與狂妄。他的不安與放縱。還有他那頭濃密又柔順,適合埋進女人懷抱任女人搓揉的中分的頭髮,到現在看上去還是充滿造型感,到現在還是讓女人常常禁不住像個母親看見孩子似的特別溫柔起來,所以太宰治怎麼會不明白,憂傷和無力,是他最優雅也是他最感性的標誌?他知道,他絕對可以利用男人的頹廢,在女人群裡無往不利地浪蕩翻飛,而且當他那一臉蒼茫茫的無力感慢慢地煥發出一種充滿誘惑力的頹廢感時,不過是說明了一件事,男人的墮落,常常是因為被生命奚落——我想起王家衛也說過,梁朝偉的消極和憂鬱,總是讓他想起太宰治,尤其是梁朝偉鎖緊眉頭手上夾著一根菸的時候,王家衛馬上聯想起太宰治寫過的一則短篇〈叨煙的英俊惡魔〉,而太宰治在日本男作家群中,無疑是才氣之外,最具劍氣凌人的明星氣質的那一個,而我十分肯定,王家衛不是沒有想過要將梁朝偉和太宰治這兩個男人疊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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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車廂聆聽太宰治作品的村上春樹

而你呢?你睜大眼睛看著我,你也喜歡太宰治嗎?你最喜歡他的什麼呀?不是就因為喜歡他長得好看吧?我在想,如果我從新宿站搭上半個小時的中央線抵達三鷹站,從車站南口出來,按照書本上所說,左手邊就是太宰治最後投河自溺的“玉川山水”,然後沿河而上,到太宰治建於禪林寺的墓園憑弔之後,再走個十來分鐘,就會遇見一座市立圖書館,而你開設的靈巧的Phosphorescence咖啡館,剛巧就小鳥依人般依偎在圖書館臂彎,然後我推門而進,你一定會綻開笑臉這樣子問我——我想起村上春樹說起太宰治,村上和你一樣,初時並不怎麼喜歡太宰治的呢,後來時間衝散了原本的不合口味,他把朗讀太宰治作品的錄音下載到iPod ,常常在旅途上的車廂裡打開來聽,而被村上滅了音的火車轟隆隆地往前開,他聽著聽著,間中還是會禁不住搖頭苦笑,但也漸漸地、漸漸地,把不喜歡太宰治的主觀全給撫平了下來——怎麼會有人把人生過成這個樣子呢?我猜村上春樹難免會有這樣子的疑問。然後火車到站,村上春樹摘下耳機,在微微顛簸的車廂裡站起身來,恍恍惚惚地微笑了一下,決定讓自己寬宏大量地體諒太宰治性情中最直接的表達、思想上最真實的迷惘,以及文字裡最原始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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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和太宰治的因緣終究是不一樣的是吧——你呷了一口咖啡館裡你親自調配出來的簽名式“太宰治拿鐵”,看著我說,你其實是為了太宰治離開京都到東京來的,那時候你還在京都一家書店上班,每年6月都會到三鷹參加“櫻桃忌”,而你笑著說,年輕嘛,窮得只能搭從京都到東京最便宜的夜間巴士,晚上從京都出發,在巴士上睡一覺,清晨醒來,人也就到東京了——所以你總是很早就到禪林寺,有一年你到太宰治的墓園拜謁後天才剛剛亮起來呢,而周圍沒人,你遇見了一位男生,他也是從另外一個縣坐夜車過來的,於是就很自然地一起在天鷹散散步,晚上還約了其他萍水相逢的太宰治粉絲一起在居酒屋喝了一整夜的酒聊了一整夜的“生而為人,為何抱歉”,而第二天各自準備散去的時候,你發現你好像喜歡上他了——後來他說想來京都看看,於是你安排了行程,讓他住到你家裡來,這一住,他就留在京都沒有再回去。然後你們結了婚,然後你告訴他,你想開一家書店,小小的,精緻的,也賣些咖啡蛋糕什麼的,讓喜歡太宰治的人都可以聚在一起,但一定要在三鷹開,因為那是太宰治扭轉了你的人生,讓你和他相遇的地方,太宰治應該也會喜歡的,而你——你抬起頭來對著我說,每年“櫻桃忌”,咖啡館都會辦活動,把來自各地的太宰治粉絲們都召集在一起,你也會來嗎?至少在那個時候,大家都會溫柔地善待脆弱,“脆弱其實並不可恥”,脆弱也可以是一種魅力,太宰治實在沒有必要為他的生而為人感到抱歉。我特別記得你替咖啡館兼書店起了一個冷僻的名字,叫做“磷光花”,其實那也是太宰治其中一則短篇小說的名字——你喜歡太宰治,顯然是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喜歡進去的,包括他的缺點和懦弱,包括他的無賴和逃避,你老是說,如果喜歡太宰治,一生人總得參加一次的“櫻桃忌”,不是每個作家都可以像太宰治一樣,人走了,卻還長久活在人們的心裡,活成了一個儀式,一個節日,並且從來都不曾老去——更何況,太宰治對人生的迷惘和對生命的質疑,不一直都被當作“青春文學”嗎?好幾次,我看見畫報上“櫻桃忌”來到太宰治墓前憑弔的,幾乎都是廿餘歲的年輕人,推擠著,激動著,擁抱著,滿滿的都是青春的躁動,當然也還有一些老一軰的太宰治粉絲,他們自有一種含蓄的表達方實,知道太宰治愛抽“金蝙蝠”的香菸,愛喝“麒麟”罐裝啤酒,於是他們都小心翼翼地買來擺放在墓碑前面,然後自己退到一旁去。明明是夏天哪,但我看上去,發現他們臉上有一股溫柔的、手帕抹不去的溼潤,好像在緬懷他們逝去的,閃閃發光的愛情。

至於愛情,到現在大家都還懷疑太宰治也許不懂得什麼叫做愛。而在他生命裡出現過的那些女人,甚至有些為了他而願意和他一起殉情的,比如藝妓、女侍、貴族和美髮師,雖然背景和際遇都不盡相同,可到最後,他們都只是太宰治愛情裡的消耗品罷了。我記得太宰治說過的,“愛是捨生的事,我不認為是甜蜜的。”然後太宰治懷著歉意溺水而去,所有的紛紛擾擾,從此都可以置之不理了,而你說,你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沒有比這樣更好的了,太宰治離開了,從此你也就可以守著為他開的小書店,安心地一路把他天荒地老地喜歡下去,誰也別想干擾你,誰也別想,誰也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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