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的那回事完結篇
報道:黃田恬
圖:受訪者提供、本報資料庫
在全球化的世界裡,原住民的傳統信仰與文化深受影響,當堅持傳統的族人逐漸老去,古老的文化終將瀕臨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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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共同困境,在隆雪華堂婦女組主辦的“生與死的那回事”系列線上課程上,兩名沙巴原住民文化工作者,分享了沙巴原住民——蘇祿人和卡達山人的民間習俗與禁忌,在這些文化湮滅之前把它留在人們心中。
他們課後也接受《星洲日報》專訪,分享自己如何試圖力挽狂瀾:伊芙琳阿諾(Evelyn Annol)回到故鄉的小村莊,傳承母語教育和文化藝術;納爾遜迪諾(Nelson Dino)成為學者,研究族人的語言與文學。
大家都力求讓新一代知道自己的文化是多麼美好,雖然能否如願,仍是個未知數。
納爾遜:不厭其煩解釋
蘇祿人身分常被質疑
蘇祿裔作家和詩人納爾遜迪諾每次給別人自我介紹,對方通常一臉驚訝:“馬來西亞還有蘇祿人(Suluk)?”
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反覆解釋自己的身分,納爾遜迪諾說,不止在馬來半島會碰到類似情況,就連在沙巴,一些初次見面的朋友,也不相信他就是蘇祿人。
“尤其當我和馬來朋友自我介紹時,當然,我是個穆斯林,我用‘Assalamualaikum’問好,我的生活方式和他們(馬來人)一樣,但當我說我的名字叫納爾遜(Nelson),他們的表情會當場凝固,半晌才反應過來。”
說到這裡,納爾遜哈哈大笑,似乎完全不介意許多大馬人對沙巴砂拉越各個族群的認識極少,儘管馬來西亞已經成立了58個年頭。
各族群同住一條村
童年生活非常多元開放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第一任沙巴州元首敦慕斯達法哈倫就是一名蘇祿人。根據沙巴統計局,2000年的蘇祿裔人口約有7萬9205名,佔當時的大馬人口約0.3%,可以說是“極少數民族”。
事實上,納爾遜童年成長的山打根努努燕勞勿島(Pulau Nunuyan Laut),村子裡居住著各個族群,有蘇祿人、巴瑤人(Bajau)、雙溪人(Sungai)、杜順人(Dusun)、卡達山人(Kadazan)和其他種族,大家關係特別融洽、和諧。
“我家從左到右、從前到後的鄰居,都不是蘇祿人,我們用馬來語交談玩樂,當鄰居的媽媽做飯時,會分一份給我們,當我媽媽做飯時,也會給鄰居一份。如果我做錯事,我朋友的媽媽會責罵我,就如同我媽媽會做的一樣。不同種族的傳統節慶、宴會和婚禮,大家也都會一起幫忙準備。”
“這就是我小時候在山打根村子的生活方式,非常多元、開放。”納爾遜自豪說道。
童年時的納爾遜,對種族和宗教是“色盲”的,心底並沒有種族與宗教之分,“但我又確實知道鄰居小朋友是其他種族的,因為他們的媽媽和他們說其他語言,我也一樣,我在外頭說馬來語,在家說蘇祿語,這樣的情況在村子裡很常見。”
出版8本書
研究蘇祿文化創作詩歌
在寫作界,納爾遜通常對朋友自稱納爾迪(Neldy),他至今出版了8本書,大多是關於蘇祿社群文化研究與傳統詩歌創作。
談及怎樣開始對寫詩感興趣,在電話另一頭的納爾遜說著說著,突然就唱起了蘇祿詩歌:
Talla’-talla’ ha laud
nabubuntang mataud
in baya’ku ha manghud
ha magulang timubtub.
在這首納爾遜母親唱的搖籃曲中,包含了海鷗飛翔、大海和老人的感嘆,納爾遜的歌聲渾厚響亮,詩歌押韻而有節奏,即便聽不懂歌詞,也很能激發人的情感情緒。
“從第一次有意識地聽到媽媽唱的搖籃曲,我就開始對寫詩感興趣,我每天都會仔細聆聽,母親哄弟弟妹妹睡覺唱的歌,那些富有節奏的歌詞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然後我也開始模仿她自己創作詩歌。”
這些搖籃曲的主題多關於鳥兒飛翔、羅曼蒂克、當地社區、旅行、大海、海浪和風。他笑言,儘管自己正正經經學習寫詩多年,卻仍然“無法擊敗母親渾然天成的即興創作”。
使用機會變少了
憂下一代不再說蘇祿語
儘管對自己在多元化的環境長大感到自豪,但沒有和族人一起群居,納爾遜也不禁感嘆,今天使用民族語言的機會變少了,年輕一代的蘇祿人對傳統文化和語言的熱情,持續下降。
“蘇祿裔青少年之間,已經不說蘇祿語了,他們可能知道最新流行的馬來歌曲是什麼,卻不懂得欣賞傳統舞蹈和蘇祿語。”
這讓他很是擔憂。“只要在家,我堅持外甥們一定得和我說蘇祿語,我擔心我們這一代離開後,下一代再也不說蘇祿語。”
有時,他也會深感無能為力:“我大多數的蘇祿同志更多投入在傳統服裝舞蹈的研究,很少人研究蘇祿語言、詩歌這些,我一個人做這件事是很辛苦的。”
伊芙琳:年輕一代說英巫語
卡達山語傳承青黃不接
納爾遜在訪問中曾提及,在沙巴原住民群體中,卡達山族群的文化保護和傳承工作做得更好,因為獲得政府更多的關注,也有相對多的資源,比如能在學校正式學習母語。
但卡達山教育工作者伊芙琳阿諾告訴記者,卡達山人在語言教育和傳承,其實也面臨青黃不接的局面,“今天的卡達山年輕一代,更習慣說英語或馬來語,而不是說卡達山語。”
“在70、80年代出生的族人更習慣在家說英語或馬來語,有些家庭甚至不再吃卡達山的傳統食物,因為周圍已經被各種現代化所包圍,對‘真正的’傳統美食是什麼樣子,他們一知半解。”
卡達山人生活方式改變
古老文化信仰漸凋零
伊芙琳深深嘆息,隨著基督教進入卡達山人的生活,間接使他們建立在“萬物有靈”的古老文化信仰,逐漸面臨消亡的境地,也進而改變了卡達山人的一系列生活方式和文化認同。
她接連舉了好幾個例子,不少卡達山人開始穿白紗,舉行西式婚禮;今天舉行傳統婚禮的卡達山新人,因為母語程度有限,已經聽不懂儀式上傳統歌曲的內容,使得卡達山獨特的音樂文化,變成純粹的娛樂,失去了本身的文化意義。
祭司文化恐後繼無人
早期的卡達山人信仰萬物有靈,他們相信,不同的空間按照不同的秩序,生存著不同的神靈,而祭司則是人與靈之間溝通的橋樑。伊芙琳的姨婆就是一名祭司(Bobohizan),她回憶,姨婆會在雨季前往河邊,與河中的水靈“Tambaig”對話,希望大水發生時不要波及村民。
“她把一節竹子放在河邊,然後和水靈說,你不可以超過這個地方……你猜怎麼著,最後的確沒有發生水災。”
伊芙琳同時也焦慮,祭司文化的逐漸凋零,“與靈溝通的基本是要會說卡達山語,”因此當掌握卡達山語的年輕人越來越少,這獨特古老的習俗很可能會後繼無人。
“是的,我十分難過。”在短短一小時的訪問中,伊芙琳至少嘆氣了7、8次。
指官方製造的新語言
“卡達山-杜順語如外星語”
伊芙琳抱怨,現在在中小學所教授的卡達山-杜順語(Kadazan-Dusun),其實並非卡達山人所通用的語言。
在她看來,被訂為官方或標準語言的卡達山-杜順語,是因應官方需要而人為合成製造出來的新語言,但對身為道地卡達山人的伊芙琳來說,相當於“外星語”。
伊芙琳略顯激動說道:“卡達山人是卡達山人,杜順人是杜順人……這(卡達山-杜順語)不是我的母語,這不是任何人的母語。”
教授“真正”卡達山方言
她曾參與教育部從小學到大學的卡達山-杜順語課綱編撰,也曾在小學教授卡達山-杜順語。倍感挫折下,伊芙琳最後選擇在2014年回到生長於斯的故鄉——沙巴兵南邦(Penampang)的800人小村莊(Kg Penapah Kondis)開辦母語語言中心,教授“真正”的卡達山方言。
除了注重語言教育,她也教導族人孩子飲食、舞蹈等傳統文化,培訓年輕教師,同時亦成立卡達山語言指導協會,希望爭取更多母語教育權益。
伊芙琳清楚知道,這些努力,可能仍然阻止不了一個古老文化,消失在時代的洪流中,但她仍抱有希望。
“我可以很驕傲地說,我的孩子和孫子都可以說很流利卡達山語,沒有摻雜其他語言的啊,”她強調道。
“看到他們,我就覺得雖然很困難,但又不盡然是那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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