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前年甫抵步京师的那几个月,应是求学生涯最惬意的时光了。脱离了负笈金宝时的群体生活,独自在加影读书的日子悠然自在、怡然自得。毋须挂念着谁、惦记着谁,常常独自一人从加影搭捷运到吉隆坡,不分昼夜,乐此不疲。反正是学生票价,来回吉隆坡一趟甚至比Grab的单程最低收费还要便宜,不去白不去。学校大门不到500米开外就是捷运站。偶尔起了个早,若是闲来无事却又饥肠辘辘,双脚就会不自觉地走向捷运站,搭往吉隆坡的列车去了。
在茨厂街的街角老店叹早茶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一碗生鲜的鱼片粥,无论生熟皆得宜,再搭配一袋子的“茶王”冰咖啡,浓郁的咖啡香与生鱼片的鲜甜交错缠绕在舌尖,难解难分。若是迟了半步,与每日限量供应的生鱼片失之交臂,也不扫我叹早茶的兴致。点一份豉油与辣椒酱淋漓的猪肠粉,咸中带辣,夹起猪肠粉的一鳞半爪,白嫩光滑的猪肠粉上流着透亮的豉油,点缀以辣椒酱的猩红,正所谓白里透红,果真是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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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几年前业已认识了店主,当时赴京不过区区数日,来匆匆去匆匆,不曾久留,旋即南归,似水过无痕。远道是客,店主曾给过我联络电话,在光顾前一日联系店家,好使人家可预留一份生鱼片粥招待我。奈何我总以为这是缘分,食之我幸,失之我命,故每每抵步都会试探一探老板:“今天,生鱼片粥还有吗?”兴奋与失落都只在老板一合一开的唇间。
广府佬的“叹”早茶意义就在于“享受”,囫囵吞枣似的食早餐简直就是对食物的侮辱。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个小时,坐在店里,看着棚外,不时回头与店主闲聊几句,或是放空发呆,不置一语,啜上两口早已淡然无味的咖啡冰,任由冰凉在内心流淌而过,沁人心扉。又或是聆听老城街坊倾偈,我很享受倾听粤语的环境,或许这是一介南方边城“外省人二代”的遗憾,自幼错过了学习母语的绝佳时机,长大后才来牙牙学语,遂讲得一口半淡不咸的广东话,徒添笑柄,不敢献丑,一水的广东话惟有积压腹中。他人说话,听在耳际,想来自有“他乡遇故乡,两眼泪汪汪”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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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苏丹街的商务印书馆常常使我流连忘返。长于文化沙漠的我不曾见过真正意义上的“书店”,当时甫踏入商务扑面而来的书卷香瞬间征服了我,就如同生鲜的鱼片留香齿颊。自此南归以后,某大型连锁书商的选书再也难以吸引我,在我从南方边城的大学学院毕业以后,牵引着我读书深造的欲念,使我心心念念的亦是雪隆的独立书店。在金宝念书时,某牛郎友人要跟其织女女友相会古城,我总会尾随他搭火车一同南下京城,又在中央车站分道扬镳。随后一两日的时光总会泡在书店,他去泡妞我去泡书店,有时是商务印书馆、有时是另一端的学林书店、有时是双子塔下的纪伊国书屋,更甚者亦有之。初来乍到的我人生地不熟,尽凭靠着谷歌地图,在火车、轻快铁、巴士之间来回转换,然后徒步约20分钟才来到了城邦书店。游走在陌生的城市街衢,发现一些未知的事物,这大概是城市探险的乐趣吧。此间乐趣,颇有介甫的“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之意味。
在尚未封城的去年下旬,那还可自由地搭乘列车来回穿梭京郊的日子里,每每空手而入商务书局,总能满载而归,“入宝山而空手回”的不甘心情绪回绕心头,于是钱包就此横空当灾。刚刚认识商务印书馆的那一会儿,每每踏入其间必得带回一两本书方才心满意足,觉得不虚此行。有时在店里待上两三小时都不愿离开,踱步于众多书柜前,高低有序的书脊像是乐谱上的音符撩拨人心;而今疫情肆虐,少有流连书店的机会,往往参访也只有那么的匆匆一瞥,就得无奈离去。
犹记得上一次到访商务书局是封城前夕,去年年末订购的《叶灵凤日记》恰好赶在举国封锁前到货。
“不先到店里逛逛吗?”店员的问候让我猝不及防。当时天色晦暗,似有顷刻落雨之势,友人的车又停在了店外的禁泊区,按捺下漫步书海的情绪,微笑回道:“不了,我拿了书就得走。”
言犹在耳,“我拿了书就得走”,毕了业总也得走,他乡虽向,终非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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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商务印书馆不远处,有一档葡式烧鱼,几乎每晚都客似云来,鲜少有门可罗雀的时候。他家的蒲鱼盈香街衢,我那口半淡不咸的广东话正好被蒲鱼的香辣给掩盖过去,一口吞落肚,无论是香辣鱼肉或是莫名萌生却又无处安放的乡愁,尽在腹中坠落。
若是站在中央艺术坊轻铁站的月台,俯瞰入夜后的老城街区,会察觉有那么一丝的不协调感。在高耸入云的现代摩登大楼群的簇拥下,老城区低矮简陋的楼房,巷子杂乱不堪,霓虹招牌高悬,稀稀落落的行人三三俩俩地结伴而行,颇似电影游戏中的赛博朋克街景,在高速发展的未来城市某一处被遗忘的一隅,倔强地自力更生。
愿老吉隆坡得以永驻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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