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到新加坡出席亚洲作家会议。商晚筠知道消息很是高兴。她说现在她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要我一定要去她家住两天。
那时她在新加坡电视台担任编剧,薪水比本地丰厚一些,可是功利气息浓厚的环境,盛气凌人的上司,让她活得十分郁卒。商晚筠个性内向,不善言辞,知心朋友不多,我想我既然知道她心情不好,在新加坡多住一天,陪她聊聊心事,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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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晚筠的家是在一栋高楼组屋里,门牌号码我忘了,但是我记得从她家阳台上,可以看见不远处好像有座寺庙,寺庙旁边还立着一座高塔。我对她说住在这里挺适合信仰佛教的她,她却笑着说,那高塔其实是火葬场的焚化炉。袅袅青烟一升起,就代表一个生命灰飞烟灭。
想到生活不顺遂的她,倚着栏杆是看这样的风景,我的心有点纠结。她看我沉默不语,竟然逗我说:“不要怕啦,看起来近,其实离我们这里还远着呢。”说完,她拉着我往房里走,还不忘补上一句,“你还是那么胆小呀!”
我不想反驳,也不想告诉她沉默的原因,不过她说我胆小也没错。别看商晚筠个子不高,身体娇弱,可她胆子比我大了不只十倍。对她来说,一人走夜路,纠众打野猪,都是小菜一碟,而我虽然高头大马,却看到蟑螂就东蹦西跳,听到惊悚音乐就掩耳尖叫,在她眼中委实可笑。因此只要碰到我“露馅儿”她就会逗我一下。当然,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把柄我也有的是。我们俩常常你说我一桩,我说你一件,彼此都开心。
只是那一天就是她逗我,我心情还是纠结。因为从走进她家,我就感觉得到她的经济情况不佳。她的客厅除了墙上挂着几幅朋友送的字画和一张矮桌外,连把椅子都没有。卧房内容虽然稍微丰富一点,看到的也只是书架、衣橱和床垫。
心有灵犀交心分享
因为我去,她特地买了另一张床垫放在客厅,并且把卧室那张拖出来,将两张床垫摆成90度角的L形。两张床垫中间,她放置了唱机,还摆上一炉香。晚上她把门窗打开让夜风送爽,然后我们俩头对头躺在各自的床垫上。喜多郎的音乐在耳边流淌,清香的松脂在空中袅绕,我们就那么自在地闲聊:她喜欢听我讲我的孩子,我喜欢听她讲她的孩子——一部部的电视剧、小说、散文。当她提到心中酝酿的作品时,我还一时兴起毛遂自荐说要和她合写。我们谈到半夜,小说的主题、主角、故事都定了型,就差写在稿纸上了。可再见她时,她已走向人生归程,一切,就定格在那个温馨的夜晚。
为了和我这次的一日相聚,对生活一向大而化之的她,细心的做出了规划。鸡鸣才入眠的她,一早就出去为我买早点。没有车没有方向感的她,也会带着我搭双层巴士探访她喜欢的都市角落。午餐后,我们去看电影,她说,为了要过得“轰轰烈烈”,我们那天要连赶两场。
伍迪.艾伦的片子《汉娜姐妹》是我们所喜,而当片中女主角吟诵起美国诗人卡明斯〈我从未旅行过的地方〉的诗时,我们俩居然忘情地也随着背将起来,等背到最后一句,发现离开学校这许多年还没有忘记,不觉开心地相视而笑。我一生看过不少电影,但是像这样投入、像这样开心、像这样可以和心有灵犀的同伴交心分享的记忆绝无仅有,那种快活真是难以描摹。
《汉娜姐妹》才看完,我们拔腿往另一家戏院跑。那是西恩.康纳利的《药师》。商晚筠对我说,“爱情喜剧和007男演员都是你喜欢的,对吗?”我大力点头,谢谢她舍命陪君子。
踏出戏院时,天色已暗。尽管已是晚餐时间,我们俩好像都不饿。在乌节路上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讨论着电影里的情节,说人生,也分享着对爱情的看法。商晚筠的情路坎坷,对于始终向往浪漫爱情,连看电影都要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我,她倒没有揶揄。说实在的,这一路来因为她包容我的傻气,我欣赏她的才气,我们俩才能够拥有纯真恒久的友情。
商晚筠在吉隆坡的时候常住我家,但是虽然都在一间房子里,我们各忙各的,像这样三四十小时形影不离、交心交肺地在一起真是少有。我很高兴我在新加坡多留了那一天,虽然不过是浮生一日,却让我们读懂了彼此的心,随我们走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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