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流星的記憶
後來我總記得那一朵流星。
夏夜無風,嘟嘟村的夜晚漆黑一片,彷彿全世界都睡著了。我幾乎聽得見星星的碎語,卻原來是我們一夥人的呼吸與對話。沒有網絡,沒有光害。我們只剩下了我們,與一汪洋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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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把椅子搬到天空底下,半躺著仰望星星眨巴眨巴的夜空。雖然星星沒有想像中的密集,也許是有些許烏雲,然而都無損我們5人的興致。C說有點疲倦,先回房睡了。J冒險精神較強烈,在細微的手電筒照亮下找到了梯子,爬上屋頂。剩下我們仨抬頭看蒼穹。看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倏然一抹流星溜溜劃過。
“啊流星!”我和S迅速地雙手握拳閉眼低頭許願。W大概有點懵。後來他半開玩笑說:我以為是巴基斯坦飛來導彈。
那晚是我們在嘟嘟村的最後一夜。
艱難的路,卻是最值得的風景
Turtuk Village,我私自譯為嘟嘟村,似乎就是為了給予這個仿若陶淵明詩裡悠然見南山的世外桃源一點調皮色彩。
4年前的嘟嘟村除了調皮,還有純真。我願意用“純真”二字形容這座美麗的村莊。這個緊鄰巴基斯坦,背靠綿延壯闊的喀喇崑崙山脈,依著什約克河(Shyok River)的村落,在2010年以前仍是個與世隔絕,不為世人所認識的小村落。
在嘟嘟村的石磚矮房、田埂、高山、溪水與杏子樹之間遊走之時,我尚不知在印度北以北這座小巧秀氣卻難掩粗獷氣息的村莊,在1971年以前,仍隸屬巴基斯坦。
1971年歲末的某一天,有些人出門走訪親人,從此回不了家;有些人來嘟嘟村採購或走走,也自此難返巴基斯坦的家。那年的印巴戰爭,嘟嘟村被划進了印度國界內。即使巴基斯坦近在咫尺,往後基於印度政府的限制,分割兩地的親屬卻再難以相聚。
異於拉達克以藏傳佛教為主的族群,嘟嘟村居民說巴提語(一種藏族語言),信仰伊斯蘭教。在印巴邊界這遺世獨立的桃源裡,離群索居。
嘟嘟村位於拉達克最北,從拉達克首都列城來到這裡非常不容易。我想,那大概就是為何開放旅遊了數年,嘟嘟村依然質樸。那條沿著層巒疊嶂的山蜿蜒前進的泥土沙石路,經過Khardung La那號稱能讓車子通行的全球最高山路,彎彎繞繞逶迤顛簸,偶爾還得涉水而過。艱難的路,那沿途與終點帶來的,卻是最值得的風景。
如同從馬納裡北上列城的陸路,同樣逶迤曲折,耗時綿長。
但一樣值得。
在蒼涼的路上,看見粗獷之美
我們從塵土飛揚的列城出發,過不了多久就是土黃的高山荒野。我們與拼車的J與W在車子裡,兩組人從陌生拘謹開始,到後來一直相伴至印度之旅結束,那一路美景與嘟嘟村的與世隔絕都是催化劑。
高原上的寒風吹,我們手腳冰凍,蹦蹦跳跳著呼喊冷,卻是興奮至極。看那經幡在Khardung La飛揚,看放眼一望無際。彷彿世界就如此飛揚,而我們無懼。如此輕盈。
嘟嘟村路途遙遠,我們先停經罕德(Hunder)。2010年以前,遊人從列城出發遊覽努布拉河谷(Nubra Valley),只能到此為止。罕德是鑲嵌在荒涼沙漠與高山之間的綠洲小村:有雙駝峰駱駝,有沙丘,有綠色植被,還有清澈的水,環繞的山雲霧繚繞。那是非常奇妙的組合,美得特殊,美得粗獷又秀氣。後來我們發現嘟嘟村幾乎擁有同樣特質,只是更加極致。
我們的司機是個老可愛的喀什米爾回族,雖然語言不怎麼通,卻似個大小孩帶頭領著我們到沙丘上滑沙,替我們和駱駝拍照,還在那一彎清水前的橋上替我們,也與我們拍了許多我覺得堪稱為“青春”的合照。每一幀照片,都記錄了彼時每一瞬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為美景,為同行,更為彌補路途的顛簸。
可愛的司機非常善解人意,在這漫長的路途上走走停停,偶爾停在無名的石山叢。我仍記得他把車子停在一邊,然後帶我們走過那些坑坑巴巴的石頭,指著某一處石山。我跟著他的視線,馬上心領神會那是絕佳的拍攝背景。於是一堆沙龍照都在這些路上的無名之處拍出來。
傍晚約四五時抵達嘟嘟村外的流水與橋邊,滔滔的河水在灰灰的暮日底下迎接我們。司機領著我們左彎右拐地來到村裡的民宿,商討了價格住下了。
民宿是兩層樓高的民房。樓上有4間臥室、一間簡單幹淨的衛浴,與剛好可放一張長桌與幾張椅子權當飯廳的陽臺。住房佈置簡單,地上鋪上了床褥與厚被子。晚餐以後大夥兒聊了一會,是夜無聲。彼時盛夏8月,相較於列城,嘟嘟村海拔不算高。夜裡有涼風,大概還有蟲鳴吧。
35歲的青春,遺留在嘟嘟村裡
我們在流水的喧豗中醒來,如仍在夢中不曉得彼時是何時。清涼的晨風透過半掩的窗吹拂,清醒了臉也喚醒了思緒。吃了早餐正式走進夏天裡綠植張揚、藍天肆意、流水淙淙的嘟嘟村。也沒什麼特殊景點,更無甚頭緒。我們跟在司機後頭,卻似孩童跟隨老師去郊遊,收穫當時最純粹的快樂。
走在石灰小徑上,聽著彷彿綿延無盡的水道潺潺,抬頭看著藍天與飛揚的綠意盎然,穿越一家又一家石磚房子,偶然間仍能瞥見屋頂上炎陽下彷彿能發亮的奼紫嫣紅。一眼,就看見了生氣勃勃。
司機安哥領著我們左穿右拐,穿出村落,視野漸漸寬廣。洋洋灑灑的綠與一叢叢剛收割的稻草,傍著的是恢弘的喀喇崑崙山脈與濤濤的什約克河,倏然盡收眼簾。一邊是秀氣小巧的村落,一邊即是崇山峻嶺華麗的險惡。
即使曾經歷過馬納裡至列城路上的極致風景,即使曾經擠在當地小貨車裡與一眾當地人見證過仿若洪荒之路荒涼至極的塔吉克斯坦的帕米爾高原公路。嘟嘟村集秀美與粗獷於一身的如畫風景,依然讓人驚歎不已。
山環繞,藍天下與綠地上婦女彎腰工作。田埂邊的杏子樹結滿了果,樹下幾位婦女席地而坐剝杏子皮,笑意盈然地和司機安哥打招呼。安哥領著我們到另一棵結滿累累杏子的樹,晃動著枝葉,領著我們摘杏子吃。歡笑與大自然的饋贈,是嘟嘟村留給我最深刻的記憶。
一如我們沿著田邊彳亍、拍照、發呆,一邊是懸崖,遠眺即看得見巴基斯坦那頭K2的山峰,俯首就是流蕩洶湧的什約克河水;另一邊卻是綠瑩瑩的歲月靜好風平浪靜。
我們5人與安哥就在田埂間與山峰環繞裡無所事事了一早上,滿足而快樂。
這是個與世無爭的村落,村民稀落但友善。小村莊恍惚就是陶淵明筆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走在山裡與村裡,彷彿世界的硝煙都消失無蹤,而印巴關係一直緊張。
如果嘟嘟村不變。我想,有一天我會想在盛夏時節回到這裡。只是短短的時日,過著遠離塵間喧囂、奪利、焦躁的生活。遠離WhatsApp臉書Instagram微信與wifi。企圖尋回的,不僅僅是淨土般的環境,更是心裡的寧靜與我遺落在那裡的青春。我後來總以為,我把我35歲的青春留在了那裡。
即使只有一個整天在村子裡遊蕩著看山看水,回想彼時的簡單與歡笑,卻是如今的我最需要的。那時候35歲的我,常常覺得那三天兩夜努布拉河谷與嘟嘟村的行旅是一場青春的回顧。在充滿童趣的司機安哥的帶領下,在友人真誠歡樂的陪伴下。過著我35歲的青春。然後結束。
後來午餐後的下半天,我們又徑自玩樂。村子不大,然而我們總能找到開心的理由。拍照、看山,聽水。發呆。僅僅是這樣,就足夠快樂了。
當夜我們就幸運地看見了流星。
忘不了的無憂時光
翌日是此段三日兩夜努布拉河谷與嘟嘟村旅途的最終日。從嘟嘟村回返,途經Diskit造訪了那荒野綠谷裡的藏廟。除了少數的喇嘛,不見其他人影。盛夏8月的藍天與豔陽,反倒為寺廟增添更多的寧靜與寂寥。
從寺廟往下看那綠油油的谷地,還是有種恍惚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吧。
後來我們奔返列城。依舊是顛簸的路,依舊是司機叔叔穩當的駕駛。柔柔的跌宕中,昏睡成七葷八素,歪斜不成樣子。我們安然返回列城更舒適的民宿。
無論是嘟嘟村還是努布拉河谷任何一段山谷裡的綠地,都彷彿像不小心掉進的龍貓之谷。沒有太多憂慮,就這樣躺在大龍貓軟絨絨的肚子上睡著了。而我們在嘟嘟村短暫地逃離喧囂裡,彷彿偷得短暫的無憂時光。也像把頭埋進那想像中的毛絨絨裡,睡著了。
卻從此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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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那片綠洲與蒼涼裡的一抹秀氣經已遠去。在世界困頓的時候,當時我走過的每一寸土地上的人,是否安好?
我在城市困鎖中,偶爾回憶那一段旅行。壯闊粗礪與田園風情的矛盾共存,野性與秀美的氣質共生,藏傳佛教族群當中的巴提族群,還有快樂與青春。那是印度以北再北,列城再北,很邊緣很邊緣的小村落。在回憶裡,如斯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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