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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0:00am 22/03/2021

範俊奇/王菲 何以笙簫默?

作者: 范俊奇

然後車子從機場慢慢開進北京——王菲坐在車子裡,北京的天空一如既往,被汙染得面目全非,但王菲的神色卻一寸一寸地,慢慢溫馴下來,而印象之中,似乎沒有什麼可以讓王菲如此毫無懸念地溫柔。

尤其是我真忘了,真的忘了。上回咱倆碰面,陳芝麻爛穀子地亂磕亂聊,好像也聊起了王菲是吧?我是不是也告訴過你,王菲不喜歡香港,非常不喜歡。年輕的時候,她為了圓滿音樂夢想,為了給自己找一塊跳板,才不得不選擇了香港,可她一有機會就跟香港唱片公司的藝人保姆要求,“你安排什麼樣的工作我都可以配合,可完成之後好不好讓我放個假,我想上回去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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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王菲還叫王靖雯。王靖雯放不下北京的王菲。而北京的王菲,壓根兒就離不開北京。好多好多年過去了,有人再問王菲,最喜歡和最想落地生根的城市是哪?王菲翻了一記優雅的白眼,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北京。對王菲來說,北京就是她的天壇,是她祭奠愛情也是她祈禱夢想的地方,如果她要選擇一座城市見證她人生裡最值得紀念的每一場儀式——包括愛情和婚姻,包括音樂和事業,那一定是北京。

找尋一條音樂和愛情的出路

而香港不同,香港怎麼同?即便有陣子移居香港,王菲在香港的身分只是一件還沒有正式標價的產品,一臺把所有公關丟給她的名牌試了又試的衣架子,以及一個會唱歌的機器。所以那時候,有沒有前途會不會紅受不受歡迎拿不拿得到白金唱片從來都不是王菲特別熱衷的事,“不開心頂多不唱了”,她惦念的,是那個在北京的王菲,因為在北京,她可以在後海的酒吧平淡無聊地過日子,因為在北京,越是躁動的地下音樂越是讓她心安,況且——王菲In Beijing ,她喜歡在北京走穴,晝伏夜出,每個晚上,一穴連一穴,跟隨樂隊站到臺上奮力搖滾,唱得滿臉通紅,唱得渾身舒暢——所以香港人初初對王靖雯並不友善,一聽到公司簽下王靖雯,連負責跑宣傳的同事也拉下臉,“什麼?簽了個大陸妹?那以後送唱片上電臺打榜的事你們另外找人做吧。”王菲後來輾轉聽人說起,竟一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討厭當明星,卻又希望惹人注意,而漫天是非的香港娛樂圈,根本就沒什麼事能讓王菲滿意,偏偏王菲又是那種聲名和盈利都可以放下,唯有脾氣和性情放不下的明星,於是她開始討厭那個留在香港既自卑又自欺的自己,她要的只是一條出路,一條音樂和愛情的出路——當然,最重要的是,那時候王菲已經和竇唯走在一起。竇唯對王菲也曾經十分溫柔,倔強的,搖滾的,義無反顧的溫柔,可以為王菲剪掉長髮,也可以為王菲離開“黑豹樂隊”,因為王菲前一個男朋友就是樂隊裡一個叫欒樹的鍵盤手。

因此寫王菲,你總得坐下來先聽我說一說竇唯——不說竇唯光寫王菲,我恐怕並不是那麼樂意的。或者就乾脆把話說白了吧,我其實喜歡竇唯多過喜歡王菲。從來都是。一直都是。我到現在還常常想起某次有人給我提起竇唯而我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說他家教很好,父親是個玩民樂的,可我沒有想到竇唯竟彬彬有禮成這個樣子,某次酒吧裡坐了一桌子玩音樂的人大家互相介紹,竇唯居然一一站起來給每個人握手問名字,態度誠懇得像個剛剛被調職派到小鎮來的中學老師要求大夥兒對他多多指教,頓時把那些左手夾煙右手灌酒的搞地下音樂的都給嚇得愣了一愣,訕訕地笑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並且聽說竇唯有輕微潔癖,上唱片公司談事情,看見桌面上有張廢紙他一定會順手疊好或乾脆丟進字紙簍裡,然後一見菸灰缸稍微有點滿了,他一聲不響就馬上給你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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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喜歡竇唯的不善言辭。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平時見多了舌燦蓮花的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企圖用話語權來說服另外一個人或引導另外一個人,反而那些一個句子整理了老半天都吐不出來的,對我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吸引力。而每次竇唯坐下來接受訪問,據說他所說的話,比王菲還要少好多好多。我記得有媒體提起,說曾經一口氣準備了二十多道問題給竇唯,可全給他三言兩語就打發掉了,但竇唯真的很有禮貌,記者把問題問完了可時間還長著,竇唯就說,“要不我們先吃個蘋果吧,一面吃一面想,看看還有什麼你想問的”,然後就真的拎起刀子給記者削起蘋果。而那畫面其實多生動啊。我一向比較喜歡口齒不那麼伶俐的受訪者,因為一個人越是天花亂墜地說得越多,很多時候其實就越是企圖把自己藏得越深,然後漸漸就露出想主導整個訪問場面的企圖心,一邊巧妙地分散注意力,一邊阻止自己被觀察被挖掘被審視,就只想讓人看見他希望被看見的。

竇唯開拓了王菲的音樂眼界

也因此我想起第一次見王菲。是90年代初吧,她第一次到新加坡開迷你演唱會,頭髮削得很短很短,並且把劉海故意剪得高高的,還染了挺誇張的一個顏色,我還記得因為群訪的地點被安排在室內體育館一間類似休息室的房裡邊,並且剛剛經過打掃,王菲可能對清新劑的味道敏感,一進來就把鬆鬆長長的袖子拉下來掩著鼻子說,“什麼味道啊”,用的當然是廣東話,因為那時候的王菲,還是香港寶麗金時期的王靖雯,她整個人看上去怯怯的,但又有一點點初初走紅的意氣,可那時候王菲已經惜字如金,說話一句起兩句止,訪問的內容是些什麼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但我對王菲的第一個印象至今栩栩如新——我記得她的臉型真好看哪,長中帶方,我尤其喜歡她那一蹴而就的下頜,像刀鋒一樣利落凌厲,這樣的臉型拍起照來應該是多麼鋒利的一幅遠山近水啊。

並且因為竇唯和王菲,我還一直在想,有些愛情,分開會不會只是換了一種相愛的形式而已——不知道為什麼,我到現在依然相信王菲對竇唯深情如織。我想起那時候王菲剛紅起來,在香港開了第一場演唱會,她排除萬難,堅決要讓竇唯在舞臺上打10分鐘的鼓,把竇唯的音樂才華介紹給香港認識,但香港當時完全是個膜拜天王的時代,根本不知道竇唯是內地少見的懂得二十多種樂器的音樂才子,因此很多人趁竇唯打鼓的時間都溜出去抽根菸或輪流上廁所,但王菲一點也不介意,她看著臺上專注在音樂上的竇唯,滿臉都是盈盈笑意,於是我們知道,是竇唯開拓了王菲的音樂,也豐富了王菲的愛情,同時竇唯讓王菲知道,搖滾音樂加入中國元素其實可以更迷幻更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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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後來的竇唯和王菲,我只想說的是,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簫默——那結局終究還是讓人惋惜的。記得嗎?王菲自己也唱過的,“可算命的說我們的婚姻並不那麼如意,說你到40歲的時候會有外遇”,多少預示了她的命運和她的憂慮。而愛情畢竟是沒有辦法被解釋的,但凡解釋得了的,就只是個案,而不是愛情了。我喜歡竇唯,是喜歡竇唯是個有文化的人,平時他儘量把修養和墨水都斂著,沒必要動不動就向無關緊要的人張露。我記得後來他鬧了好大一件事,因為不滿報社記者撰寫他與第二任妻子高原還有王菲第二任丈夫李亞鵬的花邊新聞與事實不符,一時情緒失控,在報社樓下點火燃燒報社一名編輯的轎車,上了頭條,闖下大禍,而出事的前一個晚上,竇唯和朋友喝酒,他激動地對朋友說,“這事就像顧城寫的詩——‘我把刀給你們,你們這些殺害我的人’,現在是這些寫報道的人,他們拿著刀,一把給我,一把給李亞鵬,要看我們兩個互相殺害啊。”於是我知道竇唯是個讀得懂詩並且讀得懂詩人的人,要不然他不會在極度憤怒與躁狂之下,仍然會想起顧城,以及想起顧城寫過的那些在命運面前我們其實誰都無力反擊只能束手待斃的詩句。

反而是王菲,說到底,我們其實都離王菲太遠,而王菲其實又對誰親近過呢?我們熟悉王菲,完全依賴她的歌聲和音樂,我們對王菲的記憶,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全盤音符化。我比較好奇的是,王菲經歷的每一段愛情, 男人們的路數其實都不一樣,竇唯尖銳的才氣,李亞鵬平庸的老實,還有謝霆鋒帶點狡猾的玩世不恭——我在上海見過謝霆鋒也訪過謝霆鋒,謝霆鋒的聰明太露痕跡,並且對每個人的客套裡有說不上來的輕蔑,而王菲是如何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升華她對愛情的執迷和不悔?愛情和日子一樣,不招搖不喧鬧,折得小小的,收進口袋貼近離心口最靠近的位置就好。秀起的小巧的愛情,有時候就像掛在安靜的衚衕裡一件小小廟宇門邊的掛聯,害羞得像個新娘子,我們剛巧走過,覺得那掛聯咋的,掛得不對稱掛得不周正啊,其實那全是因為我們看別人的愛情,都只是輕捷如飛,瞟上那麼一眼而已,並沒有真正住進別人的愛情裡,我們又怎麼能夠斷定別人家的愛情是“隨機性大過目的性”?是“沒有火花的灰燼而不是沒有灰燼的火花”?人煙緋緋,王菲所有愛情的似是而非,也許是她預先把風景都看透,然後決意一個人,心無旁騖地坐在岩石上,看歲月的溪水汩汩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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