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了画家,也成了绘画教育工作者后,我允许孩子自由发挥,我希望他们把心情转移到画面上,而不是重现,因为画画是情感教育。
报道:李秀华
摄影:本报 辛柄燿
我大半辈子都在坚持做一件事,那就是画画,而且,是坚持用心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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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小学三年级某一堂的绘画课,老师在青板上写着「自画像」,我看看班上两个经常拿A的同学,他们也跟我一样,画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为什么就我一直拿C?我想起自己的名字叫吴亚「鸿」,于是就把头发涂成「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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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站在我身后的老师用手轻轻打了我的脑袋瓜儿一下,「吴亚鸿,你不知道头发是黑色的吗?」
「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涂成红色?赶快改掉!」
一声令下,我改了发色,在心里暗付,「这次又是拿C了……」
然而,那一年的全校绘画比赛,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同组,第一和第二名落在六年级,三年级的我拿了第三名,我心里很高兴。那张图我还记得我是画母鸡孵蛋。
当我成了画家,也成了绘画教育工作者后,我允许孩子自由发挥,我希望他们把心情转移到画面上,而不是重现,因为画画是情感教育,画者通过点线面色彩传达内心的渴望与激情,甚至所思所想,因此,创作不能被现有的认知框架住,就像两个人同样在画苹果,不带个人情感表现的再现方式,两人画的都是苹果而已,可当其中一个人把心情转移到画苹果上,旁人就会辨别出这是谁画的苹果。
屈原在投江自尽之前曾与一渔夫对话时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人可随波但不能逐流,我们活着时都是在发挥个人特质,偏偏,一个人的特质在教育的过程中难免逐渐被削减、抹灭,以致在模仿中丧失自己。倘若在美感教育中发现学生的特质,就要加以鼓励,并引导他展现自己,因为找到自己就是美!
蚂蚁就是我的精神遗物
我的艺术符号是蚂蚁。我画蚂蚁并观察蚂蚁,我发现蚂蚁和地球上的人类一样,彼此皆是众生中脆弱的微尘众,努力生存之余,也滋养地球其他生命,进而缔造希望。所以,勿以踩死一只蚂蚁不以为然,众生皆平等,对人慈悲时,也该对细小的生命慈悲。
文字相遇,前者敬蔡伦,后者敬仓颉。经揉、撕、拼凑过的纸张留下的折印如同人生道路荆棘,依然要走向归家之路;而在甲骨文、象形文或鸟蚁兽图腾匍匐前进的蚂蚁,意味人类文明的演变与成长,而人类的思想亦要文明,文字的精神所在可能会超越美术作品,一两句话,也可能永远烙印在一个人的脑海里。因此,我们要说好话,存好心。
秦始皇去世时有兵马俑陪伴,我曾经认为,画了蚂蚁42年,哪天我去世后,象征我个人的精神遗物就是蚂蚁,可我想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尤其在母亲去世后,我领悟到世间一切现象皆是因缘和合,我应「无住生心」。
我是家里的老幺,我们家境不是太好,妈妈总是省吃俭用,而我看她哪天心情比较好,就从早到晚缠在她身边嘟嘟囔囔着「妈,给我一块钱。」有一回我在厨房,见她不回应,我说得更大声,而正在剁菜的妈妈也剁得更用力,不懂事的我说了一句「你怎样做人妈妈,一块钱都没有!」妈妈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以为我要挨揍了,赶紧转身落荒而逃时,听到「噗」的一声,妈妈跌倒了。我扶她起来问:「妈,你痛吗?」
妈妈说,「身体不痛,但心痛,因为我连一块钱也给不了你。」可后来,妈妈从兜里拿出用橡皮圈捆住的两块钱交给我:「这是明天要用的钱,你拿去买颜料吧。」我兴高采烈的踏脚车过港去买颜料,两块钱花完,想起妈妈的话,退了一条颜料,回到家,把5毛钱还给妈妈。
而今回想,妈妈当时充耳不闻,大概是在思考那两块钱究竟是给我买颜料重要,还是留给明天的买菜钱更重要。可她最终选择了给我买颜料,在她的观念里,只要有一技之长就饿不死,所以,即使难以掏出颜料钱给我,她依然支持我画画。我还记得有一次,妈妈经过工厂看见别人丢弃的天花板便捡回来给我当画布,我在板上画上妈妈抱着孩子的画面,那是1967年,这张画至今还留在我身旁。
可我画了那么多作品,一直支持我画画的妈妈却看不见。1972年,我高中毕业后那年,妈妈患上青光眼,且在手术后出现问题,眼前从此只剩下瞬间黑、瞬间白,虽分不清白昼或夜晚,但她生性乐观,生活能自理,但不能自己剪趾甲,于是,我替她剪。在她失去视力之前,她记忆里印象比较深刻,大概就是《天花板的母与子》,因为这张画后来拿去与其他画家参展,妈妈很是高兴。
百年时钟提醒我时间的宝贵
我后来在巴生开了「博雅艺术中心」,几经风雨,终于在1991年稳定下来。那一年,妈妈72岁,我送了72朵康乃馨给她,并邀请爸爸和妈妈来为我的画展开幕、剪彩。我在画展上带着她来到每张画面前,给她说画。那是我从事绘画25年以来,唯一一次含着眼泪,带着微笑看画导览。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妈妈的眼睛,永远陪着她看世界!遗憾的是,当时没有机会把这画面用影片记录下来。
妈妈人本来就瘦小,后期生活无法自理时都是我在照顾她,她变得善忘,加上年迈骨骼疏松后,坐在椅子上身体呈「S」形。我为妈妈画了一张坐在椅子上的全身像后,想起她早期叫我为她画莲花,不孝的我却搁置着。2016年4月1日,就在我画第二幅莲花时,妈妈早上醒来后吃了一点东西后,骤然与世辞别。我想起7岁那年,有次在大沟渠旁看见芋头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得像珍珠,我拔下叶子,捧到妈妈眼前说:「我要传串成珠链给你。」妈妈嘴里叫我傻孩子,但脸上却露出如白莲花般纯朴的笑容。
回想过往种种,我明白妈妈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爱,我想跟她说,「妈妈,我爱你。」父母能够无条件的支持我画画,我何其幸运。父亲离世后,留下一个百年时钟是爷爷留给他,而这时钟也是我他日之遗物。以前,人们要拥有一块表并不容易,但做任何事都要守时,所以时间很重要,它代表信用,人若不在,时间就没有意义。它提醒我的后代——时间不恶不善,一天24小时对任何人皆不增不减,人把时间用对了,个人就增值;人若颓废过日子,时间就被浪费掉。
感谢人生路上的伯乐
我在有生之年,要对庄金秀老师、刘德枢校长和锺正山院长聊表谢意,「千里马一定要有伯乐,而您们都是我的伯乐。我感谢你们提拔我。」
13岁那年,我遇见毕业于南洋美专的庄金秀老师,我看他手中握着的毛笔,蘸上墨汁在宣纸上任意挥洒,墨韵产生浓、淡、粗、细的效果强烈,他更像是一个魔术师,把我画得一团黑的小鸡起死回生,还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大公鸡,因而产生浓厚的兴趣。
初三那年,刘德枢校长是我的华文老师,历史老师在课堂上逮到我在画画,于是把我带到校长室,刘德枢校长看到我的画问我在哪学画画,我说我的老师是庄金秀。碰巧他们是认识的,校长没有处罚我,但他开出条件说,要是我在初级文凭考试获得A等成绩,学校放假那天就是你的画展。开展后,我成了校长的子女的家庭小老师。
我还记得当年校长在课堂上教陆游诗时,说到看见孩子陆子聿的诗歌,说了一句「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那时候,我只记得「诗外求」3个字,我一直思考,画画的人岂不是要「画外求」?「画外求」,即在生活里面找灵感。
我和两位老先生特别有缘,就像忘年之交。中学毕业后,一直到我开了博雅艺术中心,刘德枢校长一直与我保持联系,直到他百年归老。他送我的《顽童心理与顽童教育》,是我珍贵的藏书之一,也是我重要的遗物。
1972年我中学毕业后,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我到马来西亚艺术学院进修,当时,在那里上课的邻居替我把水墨画带给锺正山院长点评,他对我那幅《荷花图》印象深刻。有一次庄金秀老师在大使馆与锺院长相见,于是把我引荐给锺院长,锺院长推荐我参与国际水墨联盟,此后,锺正山院长多次邀请我参与国际画展,以致我的作品走向国际画坛。
从1967年作画至今已54年,两只秃笔自1979年伴我至今,这两只羊毫笔,我之前一直用在大笔触上,可以苍劲,亦可柔软。我认为好笔不在于贵,只要习惯了就能驾驭得很好。这两只笔,亦将在他日作为我的重要遗物。
我为自己拟的墓志铭
如果由你写自己的墓志铭,你会写什么?
吴亚鸿:
秃笔数支伴一世,千言万蚁画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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