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9:00am 11/05/2021

光頭佬／萬人如海一身藏

作者: 光头佬

只爭朝夕，不負韶華。網絡的年代，出名自然要趁早，晚了分不到一杯羹，是活該，是咎由自取，絲毫怨不得人。網紅攢簇的年代，多一分喧譁，添一分熱鬧，隨之而至的更是一堆無謂的嬉笑謾罵，褒貶由人。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所謂“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那就袖手旁觀，啃瓜子看熱鬧即好，其實，倒不如靜心看書的好。讀書好！有書讀的日子過得比較充實，比較踏實，至少不會虛度韶光，白白把時間消耗在無謂的虛擬網絡上。

夜讀書，同儕戲稱之為食夜粥。近前，光頭佬食夜粥食得多，偶爾會從書的邊沿上引起翩翩遐想——再讀董橋先生的新著《文林回想錄》，竟從書裡發掘另外的興味——書中提到，董公在1973年到倫敦英國廣播電臺中文部任職時，他的同事水公，水建彤先生（筆名桑簡流）的外公是中國近代大藏書家傅增湘，藏園居士。“傅增湘這個人大概很拘謹，連學問都藏得很深，只肯露出那麼一點點，《藏園居士六十自述》見出不少端倪。東坡‘萬人如海一身藏’經他裝點，竟成‘藏園’這樣別緻的齋名，比他用過的龍盦精舍、池北書堂、食字齋、鏡清齋、萊娛室、衡廬都要標緻。”

董公說，水公講他外公的故事最好聽。有一天，董公的知己好友胡金銓導演正好來了倫敦，他也問了水公關於藏園居士的行宜軼事，水公回答了胡大導的一連串問題後，用了4個字來總結他外公的一生：“深藏不露”。好一句“萬人如海一身藏”！好一句“深藏不露”！身處於如此亂世，這些年來，人們老早忘卻什麼叫做藏拙，什麼叫做韜光養晦，什麼叫做和光同塵，或許人要活到一定的歲數，才能稍微領悟到這個前人的哲理與智慧吧？

“萬人如海”的畫面是恢宏而有氣派的，微妙之處在於“一身藏”，甚有武俠小說的味兒，頗值得玩味！

台北书画篆刻家蔡庆耀兄的行书小品“万人如海一身藏”。 — 臺北書畫篆刻家蔡慶耀兄的行書小品“萬人如海一身藏”。

吾友許吟笙，亦為一個藏身於如海萬人之中，深藏不露的高人。由於彼此是潮州同鄉，加上他的年紀約莫介於父執輩的年華，是故，光頭佬向來習慣喊他為“阿叔”，詼諧幽默的他，每每總是嬉皮笑臉的以潮州話回應道：“卡慼慼！”，即形容老人家徒步時，因雙腳乏力而呈顫抖的俏模樣。

現在回想起來，光頭佬是因為一本書而邂逅吟笙阿叔的：1997年的光頭佬尚在商報任職記者，同時也向他的大師兄衍庵老師習畫，偶然間，獲悉他那裡入手了一些由新加坡學者林萬菁博士編校的《香沱叢稿》，臉皮厚厚的光頭佬，竟然貿貿然的與他取得聯繫，並且承蒙其厚愛，乞得一冊好書，而結下一段善緣，成了忘年之交。

認識吟笙阿叔的那時候，聽聞他老早已經封筆，不寫字畫畫，更遑論是刻印治石矣。當時他廁身於某藝術學院的資料研究中心，每日干的活不外是閱報剪報貼貼資料，是一份閒差吶。湊巧相隔幾年，光頭佬竟然成了他的同事。雖然位處不同的部門，朝夕相對亦達一年有餘，對他的瞭解似乎更深入一些。令人好奇的是，每每詢及他的繪事，它老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其他，不願奢談。當時，光頭佬覺得，恐怕他是有難言之隱吧，或是遇上了什麼隱憂，不然是不會徹底的放棄他的畫筆的。吟笙阿叔早年畢業於新加坡南洋美專，是先賢施香沱先生早年的其中一位入室弟子，衍庵師是大弟子，次之為餘斯福，許吟笙排行第三，最小的愛徒則為新加坡的張有鑠。施老在《香沱叢稿》中的〈墨瀾社諸人作品題跋〉，有一則“題吟笙印稿”提到“……吟笙於美專課餘從餘問篆刻，乃先示以漢銅印叢，繼授之以西泠及頑伯……，生乃鍵戶，或數日得一印，或一日得數印，如是者兩閱月，意到筆隨，已有可觀，蓋其天分材質有過人者……”，由此可見，施老愛才惜才，嘉勉有之，只是後來的際遇不允，導致阿叔沒有充分的發揮他的藝術天賦，委實惋惜。

雖然認識他時，吟笙阿叔已不再畫畫了，然而他偶然還是會靜悄悄露一兩手的。據聞阿叔偶爾尚會在一兩個仰慕他的小女生面前揮毫示範，即興而作，不過卻是隨作隨毀，一點也不留下痕跡。

話說有一回，某年的中秋節前夕，已離開學院工作的光頭佬剛好有任務在外，因事途經梅拉花蒂的校址，故決定順路去探望一班舊同事。記得當時一徑步入校外課程的辦公室時，吟笙阿叔剛好走開了，光頭佬一眼就瞧見了用圖釘固定在牆上的無款大對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光頭佬二話不說，當下就爬上凳子把對聯拆下來，欲佔為己有。這時候，阿叔已回到辦公室，也看到這胡鬧的一幕，但見他一貫的笑而不語，顯然是當作默許啦，呵呵！

雖說阿叔人不在“江湖”，不過有時在言談之間，偶爾也會沾沾自喜提起他的當年勇，或是引以為榮的小故事，比如某某大師偶爾會私下詢求他的點撥，篩選作品，或是給點創作上的意見，諸如此類的軼聞逸事，頗為好聽。

又有一回，記得大約在21年前，光頭佬因不小心在Amcorp Mall的某某古董店，看到一對竺摩長老寫的小對聯：“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甚得我心，可惜店主索價有點偏高，讓光頭佬有點猶豫，舉棋不定，不知應不應當出手買下。所謂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基於有仙有龍的緣由，整到那光頭的成日囉囉攣。為了徵求行家的意見，於是安排了許叔叔幫忙掌掌眼，蒞訪那家古董店看一下，給點意見。哪知那一天，那古董店的老闆也不知扭到哪條筋不對，對著咱倆破口大罵，趕客哦！說什麼“不買就不買，還帶人來撒野，”真是神經有夠大條的，買對聯的事就因此告吹啦。說來真巧，事隔數天，某好友迫不及待地向光頭佬分享他新入手的竺公墨寶，正好就是俺擦身而過錯失的同一對對聯，緣分如此，真叫人釋懷！畢竟，至少光頭佬還知道這一對好東西珍藏在好友家中，偶爾還可以藉故去他家欣賞，聊以安慰一下。俱往矣！阿叔也往生5年半有餘，真是一切盡在思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