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老師開強姦玩笑事件】當學校不安全……一個受傷的女孩如何為性平抗爭？
#MakeSchoolASaferPlace（讓學校成為更安全的地方）是近一個月來社交媒體的熱門主題標籤。2021年4月，先後發生的“月經檢查”和“強姦玩笑”風波，大力撕開馬來西亞積惡已久的性別平等與性平教育問題。是怎樣的社會文化、教育環境養成了代代相傳，不分男女的月經歧視？又是怎樣的體制能對強姦玩笑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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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經被無理要求出示月經證據的女孩，接力說出不舒服的經驗；越來越多曾經受過言語、身體性騷擾或性侵的男女，勇敢說出痛苦的過去。
社會可以溫暖起來聆聽他們的心聲，而你我也應學習，在悲劇發生之際好好承接一顆顆受傷的心靈。
妮札（Niza Sharifudin）記得事發當天是星期五，女兒放學回家就急著找她說，“媽，你知道嗎，今天體育課，老師說如果要強姦就找18歲以上，不要找18歲以下。老師怎麼可以這麼說？所有男同學都在大笑，我們女生全都靜靜不敢出聲。”
“老師怎麼能在孩子面前這樣說話……”妮札太震驚，覺得不可理喻，那句話在女生聽來是很大的威脅。她指示女兒向輔導老師反映，但收到的回應是，“女生通常比較敏感和情緒化。”
母女倆都不滿意如此敷衍的回應，與丈夫賽夫（Saiful Nizam）討論後，決定報案。女孩也在抖音（Tik Tok）揭露老師在課堂上講強姦玩笑，短片立刻在網絡瘋傳。一時間她成了家喻戶曉的少女艾因（Ain Husniza），賽夫和妮札也多了代名詞——艾因的父母。
“我們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大量瘋傳，受到那麼多關注。”賽夫和妮札說，事情已經延燒一個月。
2021年4月，兩起風波顯露出我國性別平等教育嚴重不足。先是“月經檢查”，穆斯林女學生申訴被教師檢查私處，以證明來月經而無法齋戒或祈禱，形同性騷擾。接著，“強姦玩笑”事件，艾因在抖音揭露老師在教導性騷擾相關課題時本來好好的，卻開起玩笑說，如果要強姦就找18歲以上，還指男生被強姦不會報警，因為他們覺得很爽（sedap）。
艾因隨後接到男同學性侵威脅，以及很多猥褻的網絡留言。對她而言，這些反應一再驗證我國的教育出了狀況，因而發起主題標籤#MakeSchoolASaferPlace運動。
又，當時教育部高級部長莫哈末拉茲回應兩起事件時，反請現場記者告訴他月經檢查發生在哪所學校。如此被動的處理方式，激發網民Puteri N. Balqis接力#MakeSchoolASaferPlace運動，在Instagram開設賬號savetheschoolsmy。她以谷歌表單蒐集性騷擾、性虐待以及校園內強姦文化的故事。
時隔超過一個月，艾因仍在積極接受各種線上講座、論壇邀請，她想要讓更多人關注、正視這個議題。她的長征剛剛開始，而賽夫和妮札將是一路陪伴她的啦啦隊、陪跑者、補給員、救傷員……
當孩子求助時，要先相信孩子
在長期保守的馬來西亞社會，遭遇言語或身體性騷擾、性侵，常常難以啟齒。社會總把“性”視為禁忌。又，人們常天真相信社經地位較高或身邊親人不會性騷擾或性侵他人，以至受害的孩子不懂開口，或說出口也不獲信任。
“如果孩子遭遇類似事情向父母投訴，我認為最重要的是相信他們。”妮札和賽夫覺得，對待孩子求救，不能敷衍，否則會造成孩子創傷，更破壞親子間的信任。“對錯是後事，先給予信任，再採取行動，先讓他們感受到關愛。”
妮札有一套步驟，先相信孩子，再找相關人士幫忙處理、調查，也許是校方、警方，最重要的是確保孩子的安全，帶離危險的地方。因此當時她先建議孩子向輔導老師投訴，只是沒想到獲得如此反饋。
對“強姦玩笑”，賽夫除了震驚也很沮喪。他想起求學時也有類似經歷，男同學都當作很普通的玩笑，當時的他並沒有正確的意識。他立即感受到“強姦玩笑”這種錯誤思維在教育系統一代一代循環灌輸，到現在依然發生，而且發生在老師教學時。
他也在臉書發文求救，沒揭露校名，只寫明這件事發生在孩子身上，尋求各方意見能採取什麼行動。關注兒童福利的社運分子賽阿茲米（Syed Azmi Alhabshi）和一些輔導領域專家紛紛私訊意見。“對我來說他們才是英雄，支持我們一家，讓我們知道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狀況，而不是告訴我們一定要這樣做那樣做。”
“很多人說老師只是開玩笑罷了，可是一天之後艾因就接到男同學的強姦威脅。這證明了，學生真的聽進了老師的話，把這種‘玩笑’當成很平常的事。”賽夫不諱言，從小到大，社會都灌輸男生比女生優越，沒有性別平等意識，少時對這類“玩笑”也沒意識到不妥。但現已是網絡、社交媒體蓬勃，資訊發達的時代，社會卻仍禁錮在舊有思維。
更令人傷心的是，艾因隨後收到很多惡劣、猥褻的留言。他們點擊留言者資料發現不少是老師、宗教司，有男有女，還檢討艾因為什麼不戴頭巾、沒有遮體（tutup aurat）。“一天一天過去，他們更證實教育系統出現問題，尤其是男性的性平意識。”
除了宗教化，也有人把議題政治化。公正黨主席安華和MUDA主席賽沙迪都邀請艾因線上訪談，因此有人揣測她和父母的政治傾向。賽夫解釋，他們只想借用政治人物的平臺，讓此議題觸及到更多群體。況且，艾因後來也接受女巫青的線上講座邀請。
這起事件現在也引起國際媒體如BBC、路透社、半島電視關注。這又引來另一波批評，指責艾因丟國家的臉。“我們安慰告訴她，有那些反應都很正常，她哭了一會兒又會堅強起來。”
不再為自己，而是為整個環境抗爭
身為父母，妮札和賽夫在孩子求救的第一時間就接住了她。但事情越演越烈，壓力隨之而來，強姦威脅、各種反擊言論、教師群組內的負面批評，甚至是校長留言“撒旦的孩子”（校長否認，並報案指賬號被盜）。
“當時艾因整個人在發抖，覺得學校沒有一人關心她。我們必須安撫她，雖然我也很傷心，但我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妮札坦言，時隔一個月，女兒還是常常哭泣，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覺得發生那麼多事，再也受不了，但哭完又會堅強起來。父母只能繼續支持、陪伴，安慰她，“艾因，你在做大事，我都沒你勇敢呢。”
也有不少親戚並不認同艾因，或者支持她，但以安全之名希望她冷靜、收手，不要繼續前進搞什麼#makeschoolasaferplace運動。很多人疑惑為何不和校方解決就好，然後繼續開開心心生活。
“很多人沒認知到，的確是艾因錄製抖音，但是人們協助傳播的，不是她。”賽夫和女兒接到很多反饋，有類似的經驗或不公平的對待，有者是學生或早已畢業，對象未必是老師。因此她已經不是為自己而抗爭，而是為了整個環境，更好的校園。
“我們問她，這件事情還會繼續擴大，你準備好面對那麼多後續發展嗎？”父女相互勉勵，要讓更多“艾因”勇敢站出來支持這場運動，“你只是最初的推手，很多人會接力推廣正確意識，消滅性騷擾、強姦玩笑、校園霸凌等文化。”
是有效果的。抖音原充滿青少年跳舞的短片，現在也有很多人錄製性平醒覺的內容。網民開設的Instagram賬號savetheschoolsmy，用谷歌表單蒐集性騷擾相關的故事。截至5月20日已有超過800則投稿，待一一刊出，當中不乏更嚴重的經歷。
當事情越來越沉重，心反而更堅定
回想這一個月來的經歷，再重新審視艾因的成長，賽夫補充，向來嚴厲禁止孩子口出惡言，更不準說髒話、粗口，“也許是這樣，當老師開強姦玩笑時，艾因特別警戒。”
女兒接到男同學強姦威脅後，他帶她到警局報案。手續繁複，艾因最終接受男同學道歉，返回家裡已是凌晨3時。在警局等待時，女兒偶爾會生氣，賽夫不停勸導安撫她，要她深呼吸，好好思考。“人在氣頭上很難控制行為或想法，我不停勸她，讓她清楚知道這些事不是她的錯。”
他記得艾因忍不住抱怨，報案手續如此繁複，花那麼多時間和經歷，身心都很疲憊，難怪人們都不願採取進一步行動。“我告訴她，如果你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沉重，我們可以隨時暫停。”從事情“鬧大”，不斷延燒，他不時詢問女兒是否還要繼續抗爭。“但到目前為止，她都還非常堅定、勇敢，她想看到教育系統真的有所改變。”
接到強姦威脅和連串猥褻留言後，賽夫和妮札擔心女兒安危，沒讓她去學校，校方後以無故缺席發出開除警告信。教育部沉默多時，終於在5月12日發表文告，指有關老師已經調往州教育局，事情也已交由警方調查，因此期間未發表聲明。他們決定讓艾因轉校，離開是非之地。
不過，抗爭不會中斷，他們相信這不會只是一所學校的事，很多學校可能也有同樣的情況，“我們應該阻止惡性循環。”
那麼，要到達什麼階段呢？“我們期許教育部能改善現有教育系統，例如糾正教師的教育態度、增設學生投訴的管道。”賽夫回過頭想，也許老師當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選擇敷衍淡化。事情發展至今，他並非要怪罪老師，只願教育部看見“強姦玩笑”與那些猥褻留言，正視教育失敗，亟需改革。
這件事也已收到國際媒體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關注。這位父親露出驕傲的笑容，“艾因已經做好準備面對國際，讓更多人關注這個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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