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与死别,即便是过往,我们总爱挂在嘴边,鼓足勇气套用一句“无常”来安抚自己和身边人。在大疫情时代笼罩下,可能你和我一样,从去年过年后迄今,暂时无法与老乡父母面对面聚餐叙天伦。近日,看着网络上流传一段又一段,确诊者临终前与家人透过手机视讯告别的画面,残酷的现实,让你我的日常,忾然叹息。
疫情第三度让宅家生活作业,度日漫漫。这期间恰好遇上一场线上的直播活动,决意将采集多年的一种离散口头文学,逐字逐韵地幻化成时光幻灯,主讲一段生命教育课堂:《过番歌,祖辈生离的哀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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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否迟疑大半天,祖辈的“过番歌”,跟生命教育有何牵连?
常理上,我们常会将生离与死别分开论之,死别之时,是看不见的、未知的,然而死亡随身随时随地,总有一天会降临。生离,则是预示心爱的人和我们亲密关系暂时性的告别,亦是身心远距离的起点,也许对大多数现代人而言,离乡背井就显得云淡风轻一些,即使是远渡重洋也不成什么问题,如今水陆空交通贯穿全球,一张车票、船票和机票,甚至是一拨通手机视讯,思念的人马上出现在眼前。换位思考一下,祖辈们在100年前或更早之前,是怎么面对生离的?当他们一旦踏上航行,远赴一个遥远的南方国度,眼前的离伤不知下次重逢在何时,任谁都无法知晓,一句再见,一场感情送别,可能就此永别。
回溯始于2005年,踏入广播界的前半年,开启了《乡音考古》民间采集计划,其一原因,期望通过采集来对长辈口述的一种人文关怀。行脚到马来西亚大小城镇边陲,开启老人的记忆匣子,探寻各个南方籍贯,用影音和文字记录逐渐消音的乡谣文化,沿着社区遗址,发掘一批老城遗物里的录音磁带、黑胶唱片、歌册、戏班脚本、工尺谱、老照片、族谱、侨批等,经一并采集整合,重构一幅本土华人的百年乡音版图。
采集路上,录下的第一首“过番歌”,是一个早年拎个大皮箱下南洋的霹雳州客家老人,离家的那一夜凌晨,母亲彻夜未眠所编的歌词,奢望与孩子最后相聚的夜晚能漫长一点。老人离世前将山歌歌艺传给了儿子丘惠中爷爷,可惜丘爷爷在几年前因中风之后无法再引吭高歌,庆幸多年前为他录下了完整吟唱,他说父亲生前常唱山歌,却没人给他鼓掌。后来父亲离世,每每唱起这首歌时,多希望台下观众能给父亲的《五更过番歌》一个掌声:
城头更鼓打五更,一听更鼓心就惊,
闰年闰日都有闰,样般就无闰五更?
“过番歌”对当代社会来说,绝非一种娱兴本质的歌谣,它贯穿了生离的抒怀和哀叹,送别的叮嘱和劝解,以及乡愁的寄怀和慰藉;通常由女性唱给即将离乡远航男性听的歌,在送别叮嘱中,歌词内容流淌着悲、苦、怨、盼,尤以女性的期盼唱进歌里,要男性记住家乡的亲人、记得寄信和寄钱回来、别在他乡惹事吃喝嫖赌,最重要的还是记得早日归来。而后,当男性在异乡想家时,“过番歌”瞬间转化成自我疗愈的慰藉歌,一旦遥想家乡之际,有者还特意到海边、望月、对山喊歌。此类歌体,乍听下无啥特别之处,对于现代人而言,就像是一首凄凄惨惨的老调,但对祖辈却是一种流传性的告别仪式,通过不同人的演唱再传给不同的人,如同以上叠叠层层的论述,过往人对告别送别是极度重视的,到了离别那一天更是纪念时刻,需有仪式感,而唱“过番歌”就是流传的仪式感。
祖辈经历过生命最克难的岁月,我们终究只能耳闻而无法目睹,那些唱进歌谣的离情,字里行间雕刻了时间,深刻着生命故事。曾有人听过我采集的歌谣范本后,说上一代人很悲观主义。但是,那一代人终将面对的生离、未知和死别,坦荡荡地哼成隽永的口头文学,“过番歌”,听起来悲情淋漓,另一面的生活深层却是乐观的,至少能将自身悲苦唱成歌来慰藉,因为他们相信,明天仍有盼望。
而今,我们宅家防疫,仿如置身在“世界大战”的苍穹下避难与求生。其实,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离苦和哀叹,重听那些先人历练过的生命歌章,他们的抒怀方式是一段离散史的见证者,也是这一代人的释怀借鉴,因为当下时局,我们已无法预知,身边最亲近的人,会否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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