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方邊陲返回京郊以後,她喜歡上邊城的海了。她時常說“沙登沒有海”,繁華京城沒有一望無際的海,只有一片令人泥足深陷的物慾沼澤。那晚她在麗都海灘上望向海峽對岸的國度,她說想過去對岸走走。我聳了聳肩,轉頭望向了長堤的方向。關卡檢疫大廈依舊燈火通明,惟獨少了人氣。隔著一條狹長的海峽,那頭的人出不來,這頭的人過不去。就如同夜觀星與海的我們,並肩而坐,相望無言,任由冰涼的漲潮海水拍打著腳丫。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她隔日要北返京郊的家裡,我亦隨她而去,心境卻是迥異的。於她而言,這不過是她浮生偷得半日閒,享受在南方放逐自我的寥寥數日;而那卻是我揹負了鄉愁與行囊,在往後一年半載浪跡京城的歲月。臨行前,我望了望邊城的背影,再望向了她。雙魚要離開海邊,回去沒有海的沙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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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巴士與麗都海灘漸行漸遠,蔓延在她內心的海水似乎亦隨之退潮。在燕行的路上,我耷拉的腦袋輕輕地擱在她的肩上,孤懸半島與島的心似乎在此時此刻得以相連。她默不作聲,任由我倚肩沉思;我亦默默不語,彷彿是在麗都海灘一情一景的復刻再現。或許心還留在遙遠南方的海邊。她喜歡海,或許她真的是一條魚呢。
回到京師以後,我輕輕挑起了這尾魚的尾鰭,豢養在魚缸裡。我注視著她,她時而歡快,時而苦悶,時而欣喜,時而悲傷。她不時輕撥尾鰭,引得水面一陣波動,我心亦隨之擺盪,一顰一笑皆牽動我心絃。
她倆同是雙魚座,我在沒有海的沙登豢養了兩條魚,一尾名曰“曾經”,一尾名喚“現在”。“曾經”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尾雙魚,我曾經珍愛著這尾雙魚,興許是經受不住我的感情,某一日她奮力一躍,脫離了魚缸的束縛,消失在沒有海的沙登。後來聽說她遊入了邊陲的南城,我卻再也不曾見過她,已然相忘於江湖,既使曾經在泉枯的湖底相濡以沫。
“曾經”遊離於我的世界太久了,我幾乎已然忘卻她擺動尾鰭的身姿,依稀記得“曾經”幽幽入我夢,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地喃喃自語,我卻聽不見她的聲音,化作一圈又一圈的氣泡在水中攢動,最後隨著“啪”的一聲,消散在夢境當中。
“現在”徜徉在魚缸裡,最近的她不甚愉快,我偶爾在魚缸裡投下石子,掀起了一陣陣的漣漪,病怏怏的她卻無力地躺在魚缸裡隨波逐流,任由水波拍動身軀,生命的滿腔熱忱似乎已沉入了水底,紋絲不動。我焦急地搖動了她,深怕她因此沉淪不起,惟效果甚微。無計可施之下,我挑起她的尾鰭,把她拉出水面,擺脫了一成不變的魚缸,擺脫了沒有海的沙登,擺脫了物慾橫流的京城沼澤,任其徜徉在精神世界中無拘無束的海里。
我雙手託著她,任憑其遊入大海里。站在岸邊俯視著她,她待在水裡仰望著我,相視兩無言,她一甩尾,往海的深處游去。她越遊越遠,漸漸地消失在海平線上。或許對她而言,自由地在海洋裡暢遊才是生命的真諦。窄小的魚缸限制了她的想像世界,無垠的大海才是她的嚮往。
我站在岸邊,望著早已遠遊於深海的她,宛如當年目送“曾經”的背影,一別即再無相見之日,這是我未曾想過的。我總覺得“現在”的她暢遊在深海里,會厭倦沉悶且無趣的生活,自然不願再回到魚缸的束縛當中。
佇足於海灘,波光粼粼的海平線上似有漣漪陣陣。我遙見她正回來。她徐徐游來,在我跟前停下。她以為的海洋看似波瀾壯闊,實則百無聊賴。她在深海遇見了不少的魚,奈何兩魚相遇,張嘴欲言,卻只吐出泡沫幾許,宛如“曾經”的夢囈。
“深海的魚都不理解我。”她嘟囔。
“只有我瞭解你。”我笑著接話。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乎?”她一擺尾,在我面前甩了一圈,在水面上畫出了漂亮的弧度。
我沒把她挑起來,魚缸也不是她的歸宿。我想起那天帶著她橫跨逾百公里來觀滄海,也在城市絢爛霓虹的映襯下眺望海峽,長在沒有海的沙登的雙魚似乎很放鬆。
在這之後,我彷彿在沒有海的沙登見到她擺尾遊曳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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