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多斯｜又算什麼

記得剛剛遠嫁來此，只要走進巴剎，賣菜賣雞的小販見到我來，都會親切地招呼“臺灣小姐”，可才晃眼，那位滿頭華髮的賣魚大叔，一天居然對我喊起“大姐”來了。我狠狠地瞪著他，想：“大姐？有沒有搞錯？你一把年紀叫我大姐，難道我是老太婆嗎？”既然你已老眼昏花，挑魚一定不靈光，從此以後，就過他門不入。

當然這個人生小插曲，寬宏大量的我很快就忘了。只是還沒多久老天爺竟然又讓我舊曲重溫。記得那一天我在雜貨店門前碰到省親回來的小美，兩人正談得開心時，冷不防聽到背後老闆娘說：“臺灣婆的華語就是不一樣，聽起來極爽呀。”我一聽，不得了，居然把我們兩個“風華正茂”的女士稱作“婆”， 實在太豈有此理了！嘿，你爽，我可不爽呀！接下來我和小美談了什麼，我全不記得了，倒是那個“婆”字，像是被錘子狠狠地釘在心版上的釘，不時讓我隱隱作痛。

巴剎事件讓我懊惱，時裝店的現實更是當頭棒喝。話說那天逛街經過時裝店，目光被櫥窗裡的模特兒給吸引住了。只見她身著豔如秋陽的橙色洋裝，腰上繫了條寬寬的黑皮帶，頭上還搭配了一頂寬沿草帽，高雅、活潑、亮麗、活力十足，看起來好像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一樣。當下決定馬上買一套讓自己開心。正要舉步，發現身旁一位妙齡女子也在定睛細看，看樣子我們審美的眼光好像差不多呢。這時，小夥子店員出來了，他滿臉堆笑，徑自走向我身旁的這位小姐，說：“請裡面看，這一身可真適合你呢。”

小姐微笑點頭，款擺柳腰，隨他走進店裡。我不甘示弱，自己也氣呼呼地直奔櫃檯。“小姐，請你幫我拿一件外面櫥窗裡的那件衣服。”小姐鳳眼往外一瞟，說：“請問是你要穿的嗎？”我微笑點頭。她把我上下掃描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安娣，不好意思喔，這種年輕人的衣服尺寸都很小，你要不要看看別個樣式？”我長嘆一聲“時不我與”，只有敗興而返。

比起這事，其實巴士上發生的事情才更讓我喪氣。那一天風和日麗，我在髮型設計師的攛掇下才剪了新發型還把頭髮漂染了顏色，心情非常愉快。我心裡想回到家妹妹看到我一定會投來讚美的眼光說“大姐，就是跟得上時代。”想到這，雖然人擠在巴士裡，嘴角卻浮起得意的微笑。

正陶醉在快樂的幻想中，感覺衣角好像被人拉了一下。低頭一看，坐在我前面的一位中學男生正羞澀地向我示意讓坐。讓坐給我，不會吧？我看著他，呆了半晌。可環顧四周，除了我，不是大漢就是小妞，那麼，他讓坐的對象真是我了，可我看起來真的有這麼老態龍鍾嗎？

回到家滿腹委屈地對妹妹宣洩。妹妹安慰我說：“年輕孩子看大人都覺得老啦，我們十幾二十歲的時候，聽說人家40歲也覺得他們老掉牙了。你就別難過了。”然後她又想到什麼似的問我：“他讓坐時是怎麼稱呼你的？”我當時傷心懊惱百感交集好像沒注意，不過最後還是想起來了。“他叫我阿姨。”

妹妹撫掌大笑。“那就好了。他沒稱呼你奶奶，就表示你還不算老！”

妹妹的安慰真的發生了作用，我從此就認命地快樂的當阿姨。一直到有一天，兒子給我打電話，興奮地向我宣告：“您要當奶奶了。”

我要當奶奶了！Hooray！我開心地大叫了起來。此時此刻我不但忘了“奶奶”同義詞的“老”，還廣告天下我的新身分。啊，我多麼期待小天使在我耳邊輕輕呼喚“奶奶”呀！

這下子，我豁然開朗了。山水畫上潑了墨又如何，即使不能掩蓋，也是自然的風景。或許黑濛濛，但是隻要自己接受，便是傑作，便是美。老，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