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9:00am 08/08/2021

陳雲娟／我將微笑地死去

作者: 陈云娟

據說，世上最忠誠的生物，是被稱為愛情鳥的天鵝，一生只尋一配偶，與其廝守終生。當伴侶有危險，另一半不但不會離去，反而會守在身旁。如果伴侶死後，另一半也大概活不過半年，最終鬱鬱而終。這決不是一則美麗的神話，它是女性心心念唸的愛情，一生一世，白頭偕老。

在華人文化裡，當夫妻其中一人去世時，將會進行“分梳”儀式。儀式的方式是讓在生的伴侶將一把梳子折成兩半，一半放進棺木內，另一半往身後拋，不可回頭望。此象徵著夫妻兩人在世的婚姻已經圓滿完結，半折梳子拋出後，兩人從此陰陽分離各走各路。

這是讓人傷心的結束，儀式的出發點倒是良善的，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活著的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可以再婚重展新人生。但撫心自問，真的可以那麼輕易就在愛人剛離世之際，就撤手與他分界聲明各走各路，從此生死兩相安嗎？從心理角度，對於剛失去伴侶的女人而言，有些過於殘忍。比起動物世界，人類對於死亡有過多的裝飾，掩蓋的，也許就是對死亡未知的恐懼。

一位年輕女生，有愛她的家人、摯愛她的男友、掏心的知己好友，一切的美好都在她身上。一次的體檢，發現患上乳癌第二期。還來不及消化壞消息，就立馬決定切除乳房保命。哀悼失去乳房的同時，她慶幸自己還活著。手術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能夠自由的呼吸，是多麼幸福的事。在她以為重生之際，癌細胞轉移淋巴腺，來不及好好道別，再看一眼這美麗的世界，不甘地嚥下最後一口氣。年輕女生的後事料理完結後，她的生命也正式落幕，熄燈離席。但活著的至愛，卻是正開始展開面對各式各樣與她有關的告別。

鞋櫃裡各種不同場合穿的鞋子；

衣櫃裡的漂亮衣服；

書桌前寫滿給自己加油的鼓勵話語；

抽屜裡還有情人留下的信件；

書桌下幾箱小時候珍藏的紀念冊、小禮物、唱片；

床頭上放滿的玩偶熊；

這一切都會讓至愛連吸呼都會感覺撕裂般的疼痛……

要丟了？燒了？捐了？送人？還是原封不動的把所有東西封藏起來，猶如冰凍了所有有關她的記憶。

離開時你想留下什麼？

我們都害怕死亡，害怕接觸死亡課題，甚至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與死神相約下午茶。死亡的悲傷提醒了我們，生命體不是永存的，那怕是身強體健的伴侶，也挑戰不了死亡的來臨。夫妻兩人吵吵鬧鬧一起生活了數十年，死亡終止了兩人的聯繫，生活上忽然留下的空白讓我們不知所措。時間可以慢慢淡化悲傷，但不能抹掉他曾經存在的證明及一起共度的點點滴滴。今此往後活著的另一半活著如同行屍走肉，心已枯萎。

試著想一想，如果你現在忽然兩腿一伸，有什麼是你想留下給至愛的？

滿滿幸福甜蜜的單純回憶？

兩人相殺，互相撕扯遍體鱗傷的片段？

一封道愛、道別、求寬恕的信？

一本從相識到相知到進入婚姻的各種甜酸苦辣的回憶本？

一份自己所有物件的安排去向？如書本留給誰、衣物做何處理

一份死後的後事安排及欲願……

疫情的擴散，許多在重症病房的患者從沒料到自己會被死神點名，一個忽然就被送進了病房，最後的生命道別竟然是孤孤單單地通過手機屏幕流著淚，千萬的不捨也只能化為一句我愛你，再見……從此與愛人陰陰相隔。這個畫面讓我很揪心，我不知當下患者心裡想著什麼，但那一雙淚眼婆娑中的絕望、不捨、恐懼……至親隔著屏幕的那痛徹之心，比刀割在身上都痛吧。遺憾，彼此都在愛中感到遺憾吧。

我們每一個人確實不是都有機會在臨終前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告別。故此，我們要即時努力創造與愛人的幸福記憶，即時地表達情感、愛與原諒。

生命無常，想給愛人留下什麼樣的情感記憶，取決於你。而我，為了可以微笑死去，從現開始好好道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