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9:35pm 22/08/2021

趙少傑／父親的老工具

作者: 赵少杰

你家有工具箱嗎？工具箱裡是否堆滿各式各樣的工具呢？每一件工具都有它特定的功能，每當家中需要維修，我們就會去添購一些工具，就這樣工具箱裡慢慢填滿各式各樣的器材和工具，但奇怪的是每每打開工具箱，總覺得裡頭缺了某種合適的工具，因此我開始瞭解父親的心情，在長年累月的積累下，整間房子就是他專屬的工具箱。

父親不用工具箱，因為我們一家都住在他的工具箱裡，許許多多的工具散落在屋中各個角落和抽屜，甚至有一整個廊道塞滿一排櫥櫃和鐵架，都是專門擺放他工作上所使用的工具，以及一箱箱捨不得丟棄的材料。父親是一個汽車噴漆員，自從他在我們家隔壁搭起了工作室創業以來，我家就一直看著那些被撞傷的車子進進出出，每天看著父親在車子外觀上敲敲打打、修補、打磨、再噴上光亮的漆，他常常開玩笑自稱為汽車的外科醫生，因此在小學老師吩咐填寫父親的職業時，我就在父親職業那一欄上填寫“醫生”，舅舅是我就讀的小學書記，舅舅特地來家裡詢問有關“父親是醫生”這件事，因而我被大家笑話了好一陣子。

目前我就住在父親的車庫裡，這裡曾經是父親的工作室，到處仍可看到父親工作時留下斑駁色漆的痕跡。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霎那間父親的工作量降為零，加上他的健康狀況不佳，因誤踩一根小小生鏽的鐵釘而感染破傷風，因糖尿病的緣故，父親差一點被截肢，經過很長一段日子的治療與休養，父親迫不得已宣告退休，將工作室所有的工具與器材清理到屋子的另一端，將車庫改裝成家庭式麵館，與妹妹的家婆合作賣面討生活。後來麵館生意也不是很理想，工作室關上鐵柵，日子變得有些冷清。母親撥了電話給我，叫我回來住，方便照顧需經常出入醫院的父親。母親建議不如將父親的工作室改造成我的畫室，一切還來不及決定，父親已經叫來工友將鐵門和外牆敲除，一切準備就緒，等我回來。

若在網絡上搜尋“居家生活少不了的必備十大工具“，這些工具肯定名列在榜上：螺絲刀、扳手、錘子、鉗子、美工刀、手電筒、電筆、捲尺、電工膠布和工具箱。父親留下的老工具遠遠超過以上那10項基本的工具，除此之外，當然也少不了更多的刮刀、鋸子、各種尺寸的螺絲與釘子，甚至有些是他自己DIY做的工具。

我永遠記得在大學的選修課中，挑了一門銅雕課，教授的第一份作業就是製作自己的工具。東西方文化雖有些差異，但是有些道理亙古至今是出奇地一致，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在銅雕的課堂裡學習如何打造屬於自己使用的工具，從一條長長的生鐵開始，我們像是古時候鑄劍的師傅一樣，在熊熊的火焰中煅燒那一個小小的工具，觀察金屬因溫度的變化而變色，在適當的時間將它放入水中冷卻，再繼續敲打，然後再燃燒，直到金屬變硬，變成未來用於修飾銅雕表面肌理的工具。

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一些工具將它完善，就像每一個關係都需要一些方法來湊合和圓滿。

從父親的老工具中我看見了他的青春，他努力地將自己的汗水和時間，換成我們一家人的生活與未來，他總是告訴我們每一個工具用完都要放回原位，因為就像每一個人都有他的位置和他的功能。父親離開後，留下的工具漸漸地被厚厚的灰塵覆蓋了，有些則遺忘在某個不曾打開的盒子或抽屜中腐化，雖然不是每一個工具都被磨損，但是大部分鏽化的金屬告知我們，它們跟父親一樣，填寫在一段美好的回憶中。

在還來不及整理父親那些繁多的雜物，包括那些老工具，然而大部分已被大哥給清除掉了，能用的、能變賣的，或者純粹只想搬走的，都已消失不見。看著那些父親填滿而被逐漸清空的架子與櫥櫃，地上留下的油汙與油漆中，還有一些難以清除的鏽漬，它們像是一幅幅Jackson Pollock的抽象作品，印畫在櫃子的底部、地上與牆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父親留下這一堆老工具，因為這些老工具證明他是一名汽車的外科醫生，同時也讓他成為生活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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