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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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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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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0:38am 03/09/2021

王筠婷

小說

王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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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筠婷/我的猫妹妹

作者:王筠婷

我们身边常有这些猫一样的妹妹在溜达,一定有的,即使你看不见,也只是你没有发现。

倘若你遇到这样的猫妹妹 ,她们的举动会让你怀疑人类是否正常,还是已经有变种出现。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在这些猫妹面前,正常得近乎沉闷的那个正常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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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妹妹眼里的“狗姐姐”。能有这个花名,起源于公司的人事部经理,那些年我不过比这些刚毕业的孩子大几岁,却因为资历,总被老板指派带实习生,猫妹妹是其一。迎新日,人事部经理指着公司的架构表从顶头3位大大大老板开始介绍,数到第9个是我,加上我姓氏英文字母是Kow,不晓得谁乖巧的喊了一声:“Kow姐好!”从此这班孩子就“九姐九姐”的称呼我,尽管当年我不过比他们年长几个9月,却被他们这么一叫,老了9年。

只是,九姐我也不是浪得虚名。当他们还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我已经开着我的车子四处行走江湖了。

来来往往的实习生里,我对10年后报到的猫妹妹印象最深刻,能够从师徒关系进化成朋友,乃至姐妹的,大概只有她了,大概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家乡,也或许因为别的原因。兴许是那天傍晚,实习生都下班了,唯独她的位子桌灯未灭,对着一大堆数据的她眼角还有泪痕。我一看,迅速教了她几招Excel的 filter和其他小功能,她那闪过泪花的黑眸子,仰望着我说:“谢谢你,九姐。”

我想起我的妹妹。

我的亲妹妹,像只可爱的小猫,我比她大9岁,我上小学了,她还在分左脚右脚学着穿鞋子。有一天,我帮她穿她心爱的紫色鞋子,系上鞋带后,她也是这样的,带着感激的眼光仰望我。然而,我能够实习当姐姐的机会并不久,没多久,父母离婚,我跟着妈妈,妹妹被爸爸带到英国去,从此变成两个持着不同护照的姐妹。

办公室里的猫妹妹让我延续着当年实习不成的姐姐身分。我也不管办公室人怎么说,反正,每个实习生不过逗留几个月,而以我当时在公司的地位,流言必定能止步于我杀气腾腾的眼神。事实确实也如此,我对猫妹分外的照顾,因为她聪明。没多久,猫妹到狮城升学去,在当地著名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那儿工作,一路平步青云,直到今天。

猫妹也曾经历生命的低潮,那段时间她找我找得频密,几乎两天一短讯3天一视频。我们原本没那么亲近,只是一次返乡过年,刚好在朋友召集的聚会上遇到她聊了起来,从那天起,我在她心目中,从上司变成姐姐。

“我没有姐姐,也没有朋友。初到异国,白天忙足9小时回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那其实是工人住的房间,房东要赚钱减轻房贷所以出租,豆腐块般大小,没有窗口,稍微有密室恐惧症的人都住不下去,这桌扇左右吹打循环着同样的空气,从我的肺吐出来的废气,又被我吸进肺里,闷得想找人打电话聊天,才发现电话名单里没有半个可以聊得来的朋友。”

开车送猫妹回家的时候,她这么说,语气和她身上那红红紫紫的喜庆色调不搭。

“这样的地方,不懂我可以撑多久,或许几个月后,我会告别那里的一切回老家‘涻灶罅’。”

我安静的听她说了一肚子的话,最后,放她下车前,我这么说,“你想要打给谁的时候,打给我吧。”

望着她打开那乡下才见的铁花式篱笆门,门口种满各式各样的植物,这么雅致的老家,猫妹妹始终没有如她所说回来家乡成为她娘灶旁的薪柴。她很快适应了狮城的生活,在当地燃烧自己的青春。

“九姐,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品酒!”一天她在电话那头嚷。

“认识你姐姐那么久你还不知道你姐姐不喝酒吗?”我心里咕哝,但还是像个姐姐一样叮咛她:“你喝酒要小心啊,跟谁去喝?认识的吗?”

“安啦,我们是品酒,不是酗酒,而且我这儿公共交通方便啊,治安又好,没事的啦。”

没多久,猫妹不品酒了,但这不代表她不享受人生,她先是去跳pilate,然后学瑜伽,登山,没多久又买了一辆脚车。狮城吹什么风,她就好哪一门。

是想要证明什么吗?何以猫妹的好奇心也像猫?

“管她呢,反正她赚的是新币。”有人这么说,然而我知道这句话要是传到猫妹的耳里,她一定猫一样的竖起背尾巴像电线杆拉得直直的。我明白这种典型心态,就是觉得在狮城工作的人肯定有钱,殊不知别人也有别人用钱的苦衷和不得已。

好比说,父母刚离婚的时候,也有不懂事的朋友对着我妈说:“你老公在英国工作,赡养费应该给不少吧?”

妈妈每次听见,都不发一言。她沉默以对算是礼貌。她刚离婚的时候,我每次回家都看见被啤酒罐和酒瓶围绕着的妈妈,那些被她吐了一地的愁,像极被下了诅咒的火圈,而我的妈妈困在里头。

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妈!”我用水把妈妈浇醒,拖她到浴室里帮她洗干净满是呕吐物的身体,我奋力的搓着她的头发她的每一寸肌肤,大概弄疼了她,她先是甩了我一巴掌,我抚着发红的脸,没理会太多,继续的搓洗。终于,她醒了,抱着我大哭。

“你哭完了吗?我要去写功课了。”我冷静的说。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坐下写功课。妈妈没多久也出门了,我感觉到她在我的背后伫立有半刻之久,整个后脑勺都被她注视着,她才决定出门。她这一出去,两个小时候后回来,我的功课也在夕阳的斜视下写完,我这位甫失婚的妈妈才带着一包经济饭,这是我的午餐也是我的晚餐。我们不发一言,面对面坐着把饭吃完之前,她告诉我,她找到工作了。

酒醒后的妈妈寄情于工作,别说我妈,如果我也在等候我爸爸的赡养费,我肯定连饭捞菜汁也吃不到。

那一年,我12岁,还没有考UPSR,心理比身理率先成熟。

我的亲妹妹在十多年后联络我们,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应该是瞒着父亲联系了我。那时候我的亲妹妹已经步入青春期,属于那种洋人“I want to be myself”的叛逆。我那时候已经工作几年,考完了所有专业文凭,也算是被老板器重,于是,我也瞒着母亲,趁公司派我到英国出差之际,和妹妹见了面。

当初那个小猫一样可爱的女孩已经不见。她已经不会说中文,更别说懂得家乡的方言,我们用英文交谈,完全看不出任何姐妹的痕迹,相比之下,那个每天九姐前,九姐后喊我的猫妹,眉颜目色更要像我的妹妹。我亲妹带我到她学校外的快餐店,看她在她自己的小区里游走,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亲善得像社区里共养的家猫 。离别那一刻,我只让她送我到地铁站口,她也潇洒的挥手告别,她转身,包裹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像系在猫咪身上的锒铛,被家人召唤下打道回府,我的猫正奔往回家的路。

我的亲妹妹已经在这里盘根,兴许不久后开枝散叶。我的妹妹,是英国人。

我的猫妹也渐渐的在异乡,住成故乡。

因为工作,也因为其他原因,这些年我多次来往狮城,每次都找她,偶尔还住在她那儿。她终于离开了那间没有窗口吸着自己废气的工人房, 经过实验室的学长介绍,和几个同样在狮城打工的朋友租了一套公寓,她在乎私人空间,所以拿下了拥有独立卫浴间的主人房,有个小露台,景色不错,夜幕低垂,还可以看见像是各自在开着珠宝展的楼房。

“那一栋,九姐你看见吗?”有一天我们穿着睡衣在她露台纳凉,吹着微风,她那神情像是带着姐姐在橱窗前展示一件她看重的钻石,同样,这些楼宇都镶着钻石。

眼前这楼宇挤得像台上争着要出线夺后冠的佳丽。我其实不太懂她指的是哪一栋,含糊的“嗯”了一个字。

“我这些年存下的钱,很快的,就可以拿下其中一间公寓了。”

“很贵吗?”我随口问,随即发现这或许轻视了什么。

“因为我不要放弃马来西亚的护照,所以,只能买私人公寓。在这样的一栋高级公寓里,喝着红酒听着爵士乐,大概就是我所能勾勒的理想了。”

“嗯。”我也含糊的应了一声。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愿放弃马来西亚的护照。但是我想,猫一样的她,大概在家乡藏着一块珍贵的鱼鳞,挖不出来,却也忘记不了那个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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