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邊常有這些貓一樣的妹妹在溜達,一定有的,即使你看不見,也只是你沒有發現。
倘若你遇到這樣的貓妹妹 ,她們的舉動會讓你懷疑人類是否正常,還是已經有變種出現。直到後來,我發現自己才是那個在這些貓妹面前,正常得近乎沉悶的那個正常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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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貓妹妹眼裡的“狗姐姐”。能有這個花名,起源於公司的人事部經理,那些年我不過比這些剛畢業的孩子大幾歲,卻因為資歷,總被老闆指派帶實習生,貓妹妹是其一。迎新日,人事部經理指著公司的架構表從頂頭3位大大大老闆開始介紹,數到第9個是我,加上我姓氏英文字母是Kow,不曉得誰乖巧的喊了一聲:“Kow姐好!”從此這班孩子就“九姐九姐”的稱呼我,儘管當年我不過比他們年長几個9月,卻被他們這麼一叫,老了9年。
只是,九姐我也不是浪得虛名。當他們還在大學唸書的時候,我已經開著我的車子四處行走江湖了。
來來往往的實習生裡,我對10年後報到的貓妹妹印象最深刻,能夠從師徒關係進化成朋友,乃至姐妹的,大概只有她了,大概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個家鄉,也或許因為別的原因。興許是那天傍晚,實習生都下班了,唯獨她的位子桌燈未滅,對著一大堆數據的她眼角還有淚痕。我一看,迅速教了她幾招Excel的 filter和其他小功能,她那閃過淚花的黑眸子,仰望著我說:“謝謝你,九姐。”
我想起我的妹妹。
我的親妹妹,像只可愛的小貓,我比她大9歲,我上小學了,她還在分左腳右腳學著穿鞋子。有一天,我幫她穿她心愛的紫色鞋子,繫上鞋帶後,她也是這樣的,帶著感激的眼光仰望我。然而,我能夠實習當姐姐的機會並不久,沒多久,父母離婚,我跟著媽媽,妹妹被爸爸帶到英國去,從此變成兩個持著不同護照的姐妹。
辦公室裡的貓妹妹讓我延續著當年實習不成的姐姐身分。我也不管辦公室人怎麼說,反正,每個實習生不過逗留幾個月,而以我當時在公司的地位,流言必定能止步於我殺氣騰騰的眼神。事實確實也如此,我對貓妹分外的照顧,因為她聰明。沒多久,貓妹到獅城升學去,在當地著名大學畢業後就留在那兒工作,一路平步青雲,直到今天。
貓妹也曾經歷生命的低潮,那段時間她找我找得頻密,幾乎兩天一短訊3天一視頻。我們原本沒那麼親近,只是一次返鄉過年,剛好在朋友召集的聚會上遇到她聊了起來,從那天起,我在她心目中,從上司變成姐姐。
“我沒有姐姐,也沒有朋友。初到異國,白天忙足9小時回家後,躲進自己的房間,那其實是工人住的房間,房東要賺錢減輕房貸所以出租,豆腐塊般大小,沒有窗口,稍微有密室恐懼症的人都住不下去,這桌扇左右吹打循環著同樣的空氣,從我的肺吐出來的廢氣,又被我吸進肺裡,悶得想找人打電話聊天,才發現電話名單裡沒有半個可以聊得來的朋友。”
開車送貓妹回家的時候,她這麼說,語氣和她身上那紅紅紫紫的喜慶色調不搭。
“這樣的地方,不懂我可以撐多久,或許幾個月後,我會告別那裡的一切回老家‘涻灶罅’。”
我安靜的聽她說了一肚子的話,最後,放她下車前,我這麼說,“你想要打給誰的時候,打給我吧。”
望著她打開那鄉下才見的鐵花式籬笆門,門口種滿各式各樣的植物,這麼雅緻的老家,貓妹妹始終沒有如她所說回來家鄉成為她娘灶旁的薪柴。她很快適應了獅城的生活,在當地燃燒自己的青春。
“九姐,你來找我,我帶你去品酒!”一天她在電話那頭嚷。
“認識你姐姐那麼久你還不知道你姐姐不喝酒嗎?”我心裡咕噥,但還是像個姐姐一樣叮嚀她:“你喝酒要小心啊,跟誰去喝?認識的嗎?”
“安啦,我們是品酒,不是酗酒,而且我這兒公共交通方便啊,治安又好,沒事的啦。”
沒多久,貓妹不品酒了,但這不代表她不享受人生,她先是去跳pilate,然後學瑜伽,登山,沒多久又買了一輛腳車。獅城吹什麼風,她就好哪一門。
是想要證明什麼嗎?何以貓妹的好奇心也像貓?
“管她呢,反正她賺的是新幣。”有人這麼說,然而我知道這句話要是傳到貓妹的耳裡,她一定貓一樣的豎起背尾巴像電線杆拉得直直的。我明白這種典型心態,就是覺得在獅城工作的人肯定有錢,殊不知別人也有別人用錢的苦衷和不得已。
好比說,父母剛離婚的時候,也有不懂事的朋友對著我媽說:“你老公在英國工作,贍養費應該給不少吧?”
媽媽每次聽見,都不發一言。她沉默以對算是禮貌。她剛離婚的時候,我每次回家都看見被啤酒罐和酒瓶圍繞著的媽媽,那些被她吐了一地的愁,像極被下了詛咒的火圈,而我的媽媽困在裡頭。
有一次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媽!”我用水把媽媽澆醒,拖她到浴室裡幫她洗乾淨滿是嘔吐物的身體,我奮力的搓著她的頭髮她的每一寸肌膚,大概弄疼了她,她先是甩了我一巴掌,我撫著發紅的臉,沒理會太多,繼續的搓洗。終於,她醒了,抱著我大哭。
“你哭完了嗎?我要去寫功課了。”我冷靜的說。然後換一身乾淨的衣物坐下寫功課。媽媽沒多久也出門了,我感覺到她在我的背後佇立有半刻之久,整個後腦勺都被她注視著,她才決定出門。她這一出去,兩個小時候後回來,我的功課也在夕陽的斜視下寫完,我這位甫失婚的媽媽才帶著一包經濟飯,這是我的午餐也是我的晚餐。我們不發一言,面對面坐著把飯吃完之前,她告訴我,她找到工作了。
酒醒後的媽媽寄情於工作,別說我媽,如果我也在等候我爸爸的贍養費,我肯定連飯撈菜汁也吃不到。
那一年,我12歲,還沒有考UPSR,心理比身理率先成熟。
我的親妹妹在十多年後聯絡我們,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應該是瞞著父親聯繫了我。那時候我的親妹妹已經步入青春期,屬於那種洋人“I want to be myself”的叛逆。我那時候已經工作幾年,考完了所有專業文憑,也算是被老闆器重,於是,我也瞞著母親,趁公司派我到英國出差之際,和妹妹見了面。
當初那個小貓一樣可愛的女孩已經不見。她已經不會說中文,更別說懂得家鄉的方言,我們用英文交談,完全看不出任何姐妹的痕跡,相比之下,那個每天九姐前,九姐後喊我的貓妹,眉顏目色更要像我的妹妹。我親妹帶我到她學校外的快餐店,看她在她自己的小區裡遊走,路上不斷有人跟她打招呼,親善得像社區裡共養的家貓 。離別那一刻,我只讓她送我到地鐵站口,她也瀟灑的揮手告別,她轉身,包裹上的鈴鐺響了起來,像系在貓咪身上的鋃鐺,被家人召喚下打道回府,我的貓正奔往回家的路。
我的親妹妹已經在這裡盤根,興許不久後開枝散葉。我的妹妹,是英國人。
我的貓妹也漸漸的在異鄉,住成故鄉。
因為工作,也因為其他原因,這些年我多次來往獅城,每次都找她,偶爾還住在她那兒。她終於離開了那間沒有窗口吸著自己廢氣的工人房, 經過實驗室的學長介紹,和幾個同樣在獅城打工的朋友租了一套公寓,她在乎私人空間,所以拿下了擁有獨立衛浴間的主人房,有個小露臺,景色不錯,夜幕低垂,還可以看見像是各自在開著珠寶展的樓房。
“那一棟,九姐你看見嗎?”有一天我們穿著睡衣在她露臺納涼,吹著微風,她那神情像是帶著姐姐在櫥窗前展示一件她看重的鑽石,同樣,這些樓宇都鑲著鑽石。
眼前這樓宇擠得像臺上爭著要出線奪后冠的佳麗。我其實不太懂她指的是哪一棟,含糊的“嗯”了一個字。
“我這些年存下的錢,很快的,就可以拿下其中一間公寓了。”
“很貴嗎?”我隨口問,隨即發現這或許輕視了什麼。
“因為我不要放棄馬來西亞的護照,所以,只能買私人公寓。在這樣的一棟高級公寓裡,喝著紅酒聽著爵士樂,大概就是我所能勾勒的理想了。”
“嗯。”我也含糊的應了一聲。我沒有問她為什麼不願放棄馬來西亞的護照。但是我想,貓一樣的她,大概在家鄉藏著一塊珍貴的魚鱗,挖不出來,卻也忘記不了那個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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