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在雅加達Inna Wisata酒店,我第一次見到你,怎麼會和你相見,怎麼會認識你,為什麼會認識你,你我都忘了。只記得你告訴我,當時你是在長住荷蘭以後回鄉探親。
20年前,你離開了那個罪惡之島,與一位非常值得你愛的荷蘭女人結婚。你遠走他鄉為的是不想再承受屈辱,壓迫與苦難,但你的心,你的情沒有離開過家鄉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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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傍晚我們沒有太多的談話,我們的心靈是相通的,我們對群島,群島的歷史,文化和人民有一個共同的情感。你沒在Inna Wisata逗留太久,離去時相約明晚在Jalan Cikini的Hotel Cikini再見。
Cikini街是在雅加達市中心Menteng區裡,這是一條文化街,從過去到現在,許多文化人、藝術家、大學生、知識分子都喜歡到這條街上來。這裡有咖啡館、咖啡座、小餐館、音樂廳、擺賣藝術品的小店、書店等。來的人常常在這條街上的哪一間館子或一個空間舉辦他們的沙龍,談歷史,談音樂,談文藝,談政治,因不同的意識形態而爭辯等等不一而足。
我住的酒店對面就是著名的Ismail Marzuki文化公園,裡面有劇院、電影院、舞蹈廳、藝術館、圖書館、書店,還有各式各樣的美食,那是一個很熱鬧的地方,日夜都有許多年輕人在進行他們的活動。我後來每次去雅加達都喜歡住在Cikini街上的酒店,然後去文化公園逛,每次都去那間老人經營的老書店買書。
你告訴我,在上世紀50、60年代,你很年輕,和一班意氣風發的同輩,在那個 “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的年代,整天忙碌於此,這條街簡直就是你們的家。那時候比現在熱鬧多多。許多年輕的文藝愛好者不分晝夜在這裡談談文藝創作,談文學與革命;藝術工作者談藝術與人民,藝術與社會,而且拿出真材實料的作品來比試。還有許多馬克思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托洛斯基分子、達爾文主義者,有神論和無神論者、同性戀者等等,在這裡交流他們的哲學、理論分析與爭辯。他們都在迎接一個即將到來的新世界。這條街啊,見證了一段熱鬧和意義非凡的歷史,承載了一兩代人的苦難與歡樂,理想與願望。
那一夜,我們共用一個酒杯
那天傍晚你在酒店浴室哼著我也熟悉的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是一首優美動人的歌曲:“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只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美好,心情多爽朗……長夜快過去,天色矇矇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時候,你是亞非文藝工作者協會的代表,來到莫斯科,受到前蘇聯文藝工作者們熱烈歡迎與尊敬。那個時候,你和友伴們唱著歌,走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心情多舒暢。
1965年9月的那場暴風雨,滌盪了Cikini街,滌盪了雅加達也滌盪了整個印尼,讓群島震動與悲泣。暴風雨捲走了百萬生靈,也把你和你的夥伴們捲到了遙遠的布魯島。從此你的青春就那樣的埋葬在鐵蒺藜圍繞的荒山野林裡。20年後,當你步入老年時,我卻有緣和你相見在雅加達。
在疫情暴發前一年,我們在日惹那條繁忙的Malioboro街的一間小酒館,談書,談出版,談寫回憶錄,談歷史,談那場風暴,談梭羅河水因革命者和無辜者的屍體堵塞而不流。我因此不能再聽那首旋律優美而感人的〈美麗的梭羅河〉,因為它會讓我的心在絞痛與哭泣。
你用一邊的耳朵聽我說話,另一邊耳朵早已無聲無息,因為有一夜,在布魯島,有一個作惡多端的軍人看守,把一隻小蟋蟀鑽進了你的耳孔,你那隻耳朵從此失聰。
我喝酒,你沒說你不喝酒,你只是不要酒杯。那一夜,我們共用一個酒杯,喝完了一瓶香醇的美酒。
我祝福你健康長壽。什麼時候,等瘟疫散去,再聚首,與你共飲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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