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由於沒有節育的管道,每個家庭都有很多小孩,童年的命運,各有各的故事,生命就像一張掛在牆角邊,不被目光注視的舊照片,只能靠自己在苦澀的日子裡去發現色彩。
我出生在麻坡實廊的一戶膠工家庭,住在資源貧乏的鄉下,喝的是自挖的泥坑水,晚上點的是一盞小小的火水燈。破舊的亞答屋寄搭在大伯的園裡,屋不像屋,舊木板釘成的牆有的松有的脫,太陽斜照時光線會透進屋內,下雨時必須拿鐵桶來盛從屋頂滴落下來的水,咚咚聲響個不停。偶爾大風會颳起屋頂的亞答葉,整片綁著木枝的亞答葉翻上又蓋下,蚊帳和床都被雨水淋溼了,一家人只能縮在一個沒有被淋溼的小角落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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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林之歌/
父母每天早上替園主割橡膠,中午父親就做散工,幫雜貨店的老闆鋤芭地、除草和種芋頭。那時一有園主翻種老橡膠園,父親就向園主討一些膠桐來,然後和我一把長鋸,你拉我拖,一來一往,鋸成一段段再用斧頭劈開成一根根的木條。這些木條賣給家境比較好的人家生火燒飯菜,當時一牛車的木條售得3塊錢。
我是家中老么,上有一個哥哥,3個姐姐。哥哥體弱多病,長期受哮喘折磨。大姐早早嫁人,三姐因附近不夠膠園可幹活,就跟同村朋友去一個叫玉射的小鄉村幫園主割膠。我們每兩個星期等她發薪回來,她會在回家途經的武吉甘蜜買我們最喜愛的豆乾,有時碰到下雨天三姐就沒有回來,我們父子3人依舊在家裡等待,盼著三姐帶回來的豆乾上餐桌。
在鄉村除了務農,沒有其它出路,三姐帶著輟學的我去玉射想要向工頭討份膠園給我割。本以為有機會謀得一份工作,做個割膠勞工,誰知工頭看我個子小又是割膠新手,拒絕了我的求職。我連一份微薄收入的粗活都幹不成,這個挫折對我打擊非常大,當時失望無助,導致我跌入了自卑的深淵,幾經掙扎才走出內心的陰影。
一輩子當工友可能看不到春天,但我會拒絕寒冬,堅強的意志力和奮鬥心告訴我必須為家托起一片藍天,更不想跟二姐一樣,一生與苦字結情緣。
/二姐/
在我還沒出世前,9歲的二姐就被母親揹著去賣給一戶有錢人家當童養媳,二姐的犧牲換來了兩百塊錢供全家餬口。歲月譜下滄桑曲子,當年懵然無知,直到稍微長大,才從三姐口中略知一二。
收養二姐的老婦人,二姐稱呼她亞嫲,他們早期住在利豐港,後來家道沒落,舉家搬到麻坡武吉巴西三英里半的芭地養豬。二姐雖被領養但未改姓,我們與她沒有斷了親情,有繼續往來。記得每次下雨天不能割膠,母親就會帶我去探望二姐。
二姐很親切,對我疼愛有加,幼小的心靈一直無法理解母親去看二姐時的心情,是自責,還是遺憾不該把二姐交給人家領養?抑或是始終放不下對二姐的愧疚心?
命苦的二姐在附近的南益膠廠當洗膠片工人,日薪兩塊半。她也會帶我去她工作的地方,一個高過腰間的大水池裡疊了一大堆橡膠片,黃色汙水冒出如死屍般的臭味,上面的膠片被水浸得鬆脫了,工人就一片片地拔出來洗刷。在中段或更下面的膠片就很難拔得起來,只好整個人下去水池裡使勁拔,下半身浸得溼透透。放工時要在工廠裡衝個涼換上另一套衣服才能回家,這份苦工,需要長期浸溼身體來換取微薄的生活費,也換得一身風溼痠痛的苦楚。
/文藝少年/
少年的我在自卑、無助中度過,母親也在這段期間病逝了。自卑也好,後悔也罷,我告訴自己不能長久把遺憾存留在心中。到了十多歲的時候,心智才慢慢開竅,也開始愛上讀書,求知若渴。父親看到我愛看報紙,連一小片報紙也會拿來看,就跟雜貨店的老闆借隔天的報紙回來看,總算解了知識飢渴的癮。
不知不覺地愛上報紙的副刊,很喜歡裡面的文章,打從那時開始就自學寫作、投稿,也發表了一些文章。因熱愛文學的因緣,結識到一群文友,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住在麻坡的孫速蕃(馬漢),這位作家出版了很多本書,他是一位老師,為人健談,尤其對後起之秀非常熱心,我得到他的很多鼓勵和祝福。
沒有機會在玉射割膠,呆在家又沒有工作,我就離鄉背井到吉隆坡的一間雜貨店當送貨苦工。輾轉幾年後,又跟一位堂兄南下新加坡謀生,這一去,就在那裡生活了10年。在那期間,有寫過一些文章,但已欠缺了一份熱誠,舊時的文友也失去聯絡了。
/獅城學藝/
在新加坡的工廠工作了好幾年,有了一些儲蓄,就在工餘時間拜師學習西裝裁剪,自己也學會了縫製西裝褲,手工還算不錯,工廠的同事都是我的顧客,他們穿得合身滿意,生意漸漸有了一些基本盤。
我就去武吉知馬小型賣布檔口拿了一些布樣,推銷一些花布,西裝褲的布,也去其它工廠的宿舍招徠生意,日子過得充實,也增加業餘收入。
從實踐中累積了經驗,就萌起了開班授徒的念頭。經過朋友的熱心幫忙,在文禮的一戶家庭租了一個客廳當課室,買了幾輛二手針車,弄了一片大三夾板當裁剪桌子,就這樣當起了教導裁剪的老師。我收的學生都是女生,她們沒有稱呼我老師,她們習慣叫我阿生或顏生,顏先生的意思。教導授課也不是件容易的任務,對學習吸收力慢的學員要倍加耐心,也不是每位學生都能學會裁剪手藝。其中有一對姐妹花,妹妹智商有點差,她踩針車會倒轉踏,要費很多功夫去教導她。
在努力經營下,學生人數增加了,學生的理解力也進步了。好景不常在,學生的手藝才上了軌道,女屋主就不要把客廳租給我了。事緣屋主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為了讓他離開小三,想要把客廳整理好來挽住老公的心。我們是租客,只能用祝福成全她,搬了出來。
/裁縫師的春天/
在生意線上打拼多年,我離開了新加坡來到太平落腳。所謂人離鄉賤,再加上人地生疏,在太平做了3年的小販生意,也虧了3年的本錢,只好做回自己的老本行——開裁縫店。那時就在太平的明律大街開了半邊的裁縫店專賣西裝大衣,誰知這個不被看好的行業,在我的努力經營下,也有它的春天,生意從半邊店做到買下了一整間店屋。
裁縫生意剛開始時,身上沒有本錢,只有一把剪刀,一張裁剪桌子。百年的老店屋破破爛爛,牆壁斑駁脫落,沒有裝修,也沒有顧客上門。為人低調、不善言詞的我,更不懂得老王賣瓜,只能到處向其它裁縫店拿工,間中碰了不少釘子。
我堅持用傳統手法縫製大衣,手藝細膩精緻,漸漸得到一些顧客的認可。過了一段時日,不懂是不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還是穿慣大衣的人識貨,再多得顧客的口傳介紹,連在遠地如安順、檳城、吉隆坡和吉蘭丹的顧客,也慕名來給我做大衣了。有些住在美國、英國的顧客,也特地上門定製一套帶回去。
友族女顧客尤其喜歡我的裁剪,因為我善於捕捉她們的身裁,縫製的大衣穿起來合身舒適。每當看到她們從試衣間走出來,見到她們發自內心喜悅的笑,這就是我忙碌生涯中最大的成就感。
/落葉/
一輟筆就是三十多年了,今天開始提筆,大概是久不磨的筆生了鏽,老是握筆忘字,是書到用時方恨少。畢竟自己沒有受過良好的正規教育,自修當然辛苦,要比別人多下幾倍功夫。
誕生的地方我們叫故鄉,住在實廊村裡的孩子,必須離鄉背井,因生活所需而落地生根。我如漂泊一生的落葉,落腳的地方有吉隆坡、新加坡、太平和巴生。漂泊幾許青春歲月,從失敗中又回到起點,如洶湧的激流衝到哪裡就往哪裡,過了一段時日慢慢沉澱。我始終沒有回到故鄉,對實廊的情懷,筆尖觸及深處會流淚。
如今回想起來,過去好像一場夢。我把信心留給自己,悲傷的事就讓時光悄悄帶走,何苦怪罪老天。生命只是一個過程,是惡劣的環境培育我成長,我學會了珍惜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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