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多斯｜中央公園

結果答案揭曉，我和妹妹們都驚訝得幾乎掉了下巴。因為媽媽說，她到紐約的目的是想去中央公園——她想坐在點綴著滿是花兒的馬車裡，在公園裡面走一圈。

媽媽是一個羅曼蒂克的人，她愛美，講究生活情趣，和大而化之的爸爸真像是來自兩個不同星球的人。因此她有這個“浪漫”的想法不足為奇，不請爸爸作伴也理所當然。妹妹為了讓她有個心滿意足的旅行，特別為她訂下了俯瞰中央公園的旅館。只要臨窗，不論站坐，對街公園裡的大樹小湖、腳踏車騎士、散步的遊人都一覽無遺。天氣陰沉，媽媽對著窗外菸雨濛濛的公園和我一邊喝茶，一邊談往事；天色美的時候，我們一早就欣賞著陽光下的千嬌百媚。當然，風景的呼喚，總讓我們情不自禁，往往一放下早餐的咖啡杯，我就推著輪椅上的媽媽逛公園去。一大早遊客不多，一輛輛招客的馬車剛排好隊。我們可以選馬可以挑車，可看來看去之後媽媽竟然不選馬也不挑車了，她找了一個看起來生意不好的年老馬伕帶我們逛。她低聲說：“我們的目的是坐馬車，坐上去都是一樣的嘛。”

有其母必有其女

媽媽說的沒錯，只要登上馬車，聽到馬蹄踢踏，她就開心了，年輕了，甚至還輕輕哼起“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的曲子！看著身邊神采飛揚的媽媽，我不禁猜想媽媽是不是回憶起年輕時的鎏金歲月。 她目光望向遠處，好像在無際無邊的時空中悠遊，我的腦海不禁浮起小學時候陪她去看的那部美國電影。片中坐在馬車上的情侶含情脈脈對唱情歌，這會是媽媽的夢嗎？媽媽一生有寫作的夢，有行走遠方的夢，有旅遊探險的夢，有……那麼，中央公園是她的哪一個夢呢？她來這裡是尋夢嗎？爸爸一生忙於工作不解風情，家事和撫養孩子消耗了她的青春 ，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坐一趟馬車能夠還原一切嗎？拂面的清風帶著花香，人聲鳥鳴伴著馬蹄聲在耳際盪漾，媽媽的臉上有一抹我形容不出的微笑。

媽媽不知道，其實我也和她一樣，當年來美國讀書時，也曾經把中央公園，或是說得確切一點，中央公園南面的小湖，列為我有朝一日一定要去的地方。我不像媽媽有浪漫情懷，愛讀書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喜歡的小說《麥田捕手》裡的主人翁霍登，念茲在茲的中央公園內的小湖。讀過這本小說的人一定都會記得書中霍登不止一次提到這個地方，也不斷地問：“冬天湖水結冰了，在春天裡和別的時候在湖中戲水的那些鴨子會到哪兒去呢？”但是，沒有解答。

16歲的霍登那時候剛剛被寄宿學校開除，還不知道回去紐約的家裡要怎麼面對父母，可他沒考慮自己的處境和未來，卻惦念著湖裡的那些鴨子！他那顆心呀，讓我掩卷長嘆。

讀文學的我們，在讀小說時總要思考湖的象徵、鴨子的象徵、冬天的所指……這個隱喻那個隱喻的，但是這些我沒興趣，我只想擁抱一下霍登，告訴他我多麼為他那顆柔軟的心感動。

就在那個時候，我立下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去中央公園看看湖，看看那裡的鴨子。而到美國的第一個聖誕假期，真的，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了紐約。冰天雪地中，經過中央公園熱鬧的溜冰場，我在不見一隻鴨子的結冰湖邊想著霍登。

女兒在紐約讀書時，居住的地方雖然不能俯瞰中央公園，走路10分鐘也就到了。週末她常陪我去公園散步。5月春暖，鶯飛草長，走著走著，我說起了當年和媽媽的共遊，也提到自己湖邊踽踽獨行曾經的蕭索。我的故事才說完，女兒就停下腳步，笑著說，“媽媽，你說婆婆浪漫，其實你也很sentimental。你們倆如假包換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