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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15pm 08/10/2021

孙靖斐

布里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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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靖斐 |翻转一座布里斯托:旧监狱、班克西涂鸦与滑板少年

曾经坐拥辉煌的航海霸业,又诞生了J.K.罗琳和班克西,却也背负沉重的历史污点。这座城市17至18世纪间迅速累积的繁荣富裕,背后是残酷血泪的跨大西洋奴隶贸易。

初抵布里斯托,在圣殿草原火车站(Temple Meads)月台上偶遇一名高大少年,怀里抱着一只大熊玩偶。有种反差违和的可爱。火车站几经翻新,如今的门面像儿时筑造的乐高城堡。建筑中央是钟楼,周边由四座尖塔围绕,底部砖墙往左右延伸,又各有一尖塔——资料说这是繁复精密的法国哥特式建筑,我只想起童年时,公主梦幻宫殿的典型形象。

圣殿草原火车站(Temple Meads Railway Station)
布兰登山(Brandon Hill)
横跨埃文河(River Avon)的克里夫顿吊桥(Clifton Suspension Bridge)

克里夫顿吊桥、布兰登山,还有每年8月举行的国际热气球节——这城市实以它的高瞻远瞩为荣,但首先吸引我目光的其实是各种街头涂鸦,高楼大厦或低矮巷口都是它们的栖身之地。布里斯托本是英国涂鸦艺术家班克西(Banksy)的原乡,还推出班克西散步地图、街头艺术导览团,但那又太按部就班了,我偏要不期而遇。布里斯托博物馆与美术馆展出他的“漆桶天使”,那更具冲击性:一桶漆盖在天使头上,粉红色油漆兜头盖脸地一直流到天使脚下的底座。柔情又暴力,甜美但反叛的不怀好意。

班克西(Banksy)作品:漆桶天使(Paint-pot Angel)
布里斯托的街头涂鸦与壁画

还能如何翻转倾倒一座城市,对它的正经八百和丰功伟绩吐舌扮鬼脸?市中心喜鹊广场上的滑板少年成群结队的耍帅。他们脚踩滑板,完成滑行、旋转、凌空一跃的动作,那不畏摔跤的姿态也许同样是答案。

圣尼古拉斯市场(St. Nicholas Market)

古老的圣尼古拉斯市场诞生于18世纪,它的露天市集上罗列泛黄旧地图、复古衣着、手工瓷器与首饰。除了淘到几张旧明信片,也在附近的斯坦福书店买下Ruth Ozeki的小说A Tale for the Time Being。女主角露丝在加拿大某个岛上岸边捡到一个凯蒂猫便当盒,里面藏了东京女孩奈绪的日记,记下她遭受排挤霸凌,无处排遣的委屈与寂寞心事。这部小说关于过去与现在、作者与读者、历史与虚构之间的微妙交流。其实跳蚤市场上那些并非新造的事物,各自也有它们的前世今生。从何而来、后来由谁取得,又都会是不同的故事了。

旧警署改建而成的Bristol Wing青年旅馆

我住的旅馆由旧警署和监狱改建而成,原建筑物自13世纪已经存在。但如今已明亮绚丽,像眼下的布里斯托。从前在香港大馆看展,前身也是旧警署;新加坡国家美术馆在英殖民时期也曾为市政厅和高等法院。布里斯托旅馆的四个楼层由笼式升降机接通贯穿,房内储物柜也是金属钢架的外型结构——它对自己的过往如果不是光明磊落的坦然,那就甚至是大胆玩起互文的游戏。

旅馆的装潢采用摩登波希米亚风格,墨绿色墙壁、书柜和沙发,配上亮棕色皮椅、橘红色枕头与撞色花纹毛毯。有天百无聊赖,悄悄越过底楼左侧前台和中央大堂,直往旅馆右室。右室静默无人烟,冰凉白墙显得格格不入,猜想那是洗衣室的所在。洗衣室最是藏污纳垢却又极尽清洁脏污之能事,旅馆混融交杂、活力四射的氛围霎时抽空,只有空白苍凉,甚至有点阴森。

想起了大馆域多利监狱的牢房与殓房。

再怎么光鲜亮丽,历史总有它的背面和地下层。

布里斯托曾经坐拥辉煌的航海霸业,又诞生了J.K.罗琳和班克西,却也背负沉重的历史污点。这座城市17至18世纪间迅速累积的繁荣富裕,背后是残酷血泪的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展出“漆桶天使”的布里斯托博物馆,同样收藏一些不属于本国的文物展品,如贝宁青铜像和埃及木乃伊。异域风情的反面是帝国扩张的掠夺与镇压。这段日子博物馆和西英格兰大学的学生校友合作,筹划“Uncomfortable Truth”专题。因为相信文物的官方标签和解说只是片面之词,其后藏匿了令人不安的真相,所以通过这一专题,正视从过去沿袭至今的帝国宰制文化和殖民观点,在当代群众的眼前重新定位。

在台中也见过“不义遗址”巡回展,它指白色恐怖戒严时期,遍布台湾的羁押、审判、监禁、处决埋葬场所。都市疾速的发展脚步不可逆转停摆,但他们拒绝遗忘,以艺文活动寻求转型正义,以及对历史的反省。正视历史的意愿当然只是第一步。不无乐观地想,人类文明的时间只要持续线性前进,改变就还是可能的。

前一天还是蓝天白云的大晴天,隔天就刮来了西亚拉风暴。布里斯托虽然不是重灾区,却也以狂风暴雨的姿态席卷而来。晚上回青旅读到新闻前,并不知道自己正经历二级黄色警报的恶劣天气,仍然自顾自在外走完整个白天。无论如何,幸好不负前日的好天气在户外登高;这天风雨交加时,才能安然又无所遗憾地匿身于室内的Arnolfini布里斯托国际当代艺术中心和Rough Trade唱片行。

Arnolfini书店中翻到一盒“不可译字卡”
Rough Trade唱片行

英国的天气总那样善变,又大起大落难以揣摩如同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情怀。隔天前往巴斯前,我在邻近火车站的早餐店吃典型英式早餐,烤吐司上涂满牛油、烟熏培根与香肠,别忘了油锅里降生的薯饼、煎蛋和蘑菇。其实嫌它油腻,却眼见店里其他工人大叔的盘子叠得更高更满。这般热量才足够填饱一天的奔波劳动吧,只有那浪荡闲人的胃总是强说愁的孱弱,所以无力消受。反正匆匆吃完,然后就离开了布里斯托,告别它的青春少艾和叛逆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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