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斯托曾經坐擁輝煌的航海霸業,又誕生了J.K.羅琳和班克西,卻也揹負沉重的歷史汙點。這座城市17至18世紀間迅速累積的繁榮富裕,背後是殘酷血淚的跨大西洋奴隸貿易。
初抵布里斯托,在聖殿草原火車站(Temple Meads)月臺上偶遇一名高大少年,懷裡抱著一隻大熊玩偶。有種反差違和的可愛。火車站幾經翻新,如今的門面像兒時築造的樂高城堡。建築中央是鐘樓,周邊由四座尖塔圍繞,底部磚牆往左右延伸,又各有一尖塔——資料說這是繁複精密的法國哥特式建築,我只想起童年時,公主夢幻宮殿的典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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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頓吊橋、布蘭登山,還有每年8月舉行的國際熱氣球節——這城市實以它的高瞻遠矚為榮,但首先吸引我目光的其實是各種街頭塗鴉,高樓大廈或低矮巷口都是它們的棲身之地。布里斯托本是英國塗鴉藝術家班克西(Banksy)的原鄉,還推出班克西散步地圖、街頭藝術導覽團,但那又太按部就班了,我偏要不期而遇。布里斯托博物館與美術館展出他的“漆桶天使”,那更具衝擊性:一桶漆蓋在天使頭上,粉紅色油漆兜頭蓋臉地一直流到天使腳下的底座。柔情又暴力,甜美但反叛的不懷好意。
還能如何翻轉傾倒一座城市,對它的正經八百和豐功偉績吐舌扮鬼臉?市中心喜鵲廣場上的滑板少年成群結隊的耍帥。他們腳踩滑板,完成滑行、旋轉、凌空一躍的動作,那不畏摔跤的姿態也許同樣是答案。
古老的聖尼古拉斯市場誕生於18世紀,它的露天市集上羅列泛黃舊地圖、復古衣著、手工瓷器與首飾。除了淘到幾張舊明信片,也在附近的斯坦福書店買下Ruth Ozeki的小說A Tale for the Time Being。女主角露絲在加拿大某個島上岸邊撿到一個凱蒂貓便當盒,裡面藏了東京女孩奈緒的日記,記下她遭受排擠霸凌,無處排遣的委屈與寂寞心事。這部小說關於過去與現在、作者與讀者、歷史與虛構之間的微妙交流。其實跳蚤市場上那些並非新造的事物,各自也有它們的前世今生。從何而來、後來由誰取得,又都會是不同的故事了。
我住的旅館由舊警署和監獄改建而成,原建築物自13世紀已經存在。但如今已明亮絢麗,像眼下的布里斯托。從前在香港大館看展,前身也是舊警署;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在英殖民時期也曾為市政廳和高等法院。布里斯托旅館的四個樓層由籠式升降機接通貫穿,房內儲物櫃也是金屬鋼架的外型結構——它對自己的過往如果不是光明磊落的坦然,那就甚至是大膽玩起互文的遊戲。
旅館的裝潢採用摩登波希米亞風格,墨綠色牆壁、書櫃和沙發,配上亮棕色皮椅、橘紅色枕頭與撞色花紋毛毯。有天百無聊賴,悄悄越過底樓左側前臺和中央大堂,直往旅館右室。右室靜默無人煙,冰涼白牆顯得格格不入,猜想那是洗衣室的所在。洗衣室最是藏汙納垢卻又極盡清潔髒汙之能事,旅館混融交雜、活力四射的氛圍霎時抽空,只有空白蒼涼,甚至有點陰森。
想起了大館域多利監獄的牢房與殮房。
再怎麼光鮮亮麗,歷史總有它的背面和地下層。
布里斯托曾經坐擁輝煌的航海霸業,又誕生了J.K.羅琳和班克西,卻也揹負沉重的歷史汙點。這座城市17至18世紀間迅速累積的繁榮富裕,背後是殘酷血淚的跨大西洋奴隸貿易。展出“漆桶天使”的布里斯托博物館,同樣收藏一些不屬於本國的文物展品,如貝寧青銅像和埃及木乃伊。異域風情的反面是帝國擴張的掠奪與鎮壓。這段日子博物館和西英格蘭大學的學生校友合作,籌劃“Uncomfortable Truth”專題。因為相信文物的官方標籤和解說只是片面之詞,其後藏匿了令人不安的真相,所以通過這一專題,正視從過去沿襲至今的帝國宰制文化和殖民觀點,在當代群眾的眼前重新定位。
在臺中也見過“不義遺址”巡迴展,它指白色恐怖戒嚴時期,遍佈臺灣的羈押、審判、監禁、處決埋葬場所。都市疾速的發展腳步不可逆轉停擺,但他們拒絕遺忘,以藝文活動尋求轉型正義,以及對歷史的反省。正視歷史的意願當然只是第一步。不無樂觀地想,人類文明的時間只要持續線性前進,改變就還是可能的。
前一天還是藍天白雲的大晴天,隔天就刮來了西亞拉風暴。布里斯托雖然不是重災區,卻也以狂風暴雨的姿態席捲而來。晚上回青旅讀到新聞前,並不知道自己正經歷二級黃色警報的惡劣天氣,仍然自顧自在外走完整個白天。無論如何,幸好不負前日的好天氣在戶外登高;這天風雨交加時,才能安然又無所遺憾地匿身於室內的Arnolfini布里斯托國際當代藝術中心和Rough Trade唱片行。
英國的天氣總那樣善變,又大起大落難以揣摩如同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情懷。隔天前往巴斯前,我在鄰近火車站的早餐店吃典型英式早餐,烤吐司上塗滿牛油、煙燻培根與香腸,別忘了油鍋裡降生的薯餅、煎蛋和蘑菇。其實嫌它油膩,卻眼見店裡其他工人大叔的盤子疊得更高更滿。這般熱量才足夠填飽一天的奔波勞動吧,只有那浪蕩閒人的胃總是強說愁的孱弱,所以無力消受。反正匆匆吃完,然後就離開了布里斯托,告別它的青春少艾和叛逆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