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是一個精密的圓,過時的風潮總有迴歸的一天。近幾年,黑膠唱片重新流行,網購平臺的唱機銷量大好,唱片行開始另闢黑膠專櫃,連當代歌手也特別發行黑膠版的新專輯,趕搭這股黑膠熱潮。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卡帶將是下一個流行的復古玩物。憑藉這種自以為是的先見之明,上個星期我從某間二手商店,以幾十塊錢購回幾卷舊卡帶當作私人珍藏。
我收藏古物的心態總是任意為之,就像以前收集古幣和郵票,全憑個人喜好、審美和直覺去評斷它們的價值。這次收集的第一批卡帶,情況也大致如此。我是輕度的囤積症患者,堅信很多垃圾其實都鐫刻往日的哀樂記憶,其價值也會在未來的某年某日回升,所以如果專家告訴我,這幾卷卡帶不值得那價格,我也會如此自我安慰:價值,應由自己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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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帶不出兩日送抵家門。滿懷期待地拆封,但見卡帶的包裝形似香菸盒,盈手在握,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年代感。包裝盒附贈幾張歌詞閃卡和歌迷意見表,是大數據年代以前,唱片公司獲取歌迷信息的傳統方式之一。把卡帶從包裝盒裡抽出,卡里卡擦的細響,令我想起上個世紀聽音樂的那種機械感。
一切準備就緒,搜遍整間屋子,卻找不到一臺卡帶播放機。阿嬤當年因為嫌家裡小,早已把舊式收音機,連帶她的潮州、福建、華語歌的卡帶統統丟棄。卡帶本是過時的科技,阿嬤來自那個時代,豈能明白孫子的復古情結?
小時候第一次接觸卡帶,倒也不是為了聽音樂,而是為了應付英語補習的聽寫作業。英語名師Misses Chu認為華裔子弟的聽寫能力太差,特別要求每個學生預先購買一架錄音機,才能參與補習班。所以路經她的補習班時,就會瞧見每個小學生都拎著一臺錄音機的奇景。Misses Chu在白板前朗誦短文,幾架錄音機就圍繞著她,十足記者會的架勢。眾人一同摁下紅色的錄音鍵,全場靜得只剩呼吸聲。錄音完畢,錄音機接二連三,篤篤篤篤地跳起。那時科技哪有如今的藍牙、雲端傳送如此方便,所以每個人都會象徵性地重播一小段錄音,以防技術性失誤而完成不了作業。
父母消費幾塊錢給我買了第一卷錄音帶,回家先用筷子卷掉沒有磁粉的空白段,即可試用,而這一啟用即是漫長的兩年光景。卡帶不需要刪除鍵,只需在同樣的一個段帶錄音,即能替代原先的音頻。無數個頑皮的念頭在我的小腦袋流竄——我想偷走幾卷阿嬤的收藏品,拿去補習中心錄音,好奇這卷卡帶會不會從“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的流俗歌唱,無預警地跳接到“James would like to join the game”的優雅朗誦?這種後現代玩法,我一直不敢也不忍去實現,畢竟卡帶太脆弱了,偶爾還會吐出像八爪魚觸手的膠捲,如果主人沒有耐心以一支筆順著轉軸慢慢地邊解邊轉,一旦膠捲打死結,卡帶就宣告報廢。最後,那捲我十分珍視的小學卡帶,還是隨著家裡的其它卡帶,消失在某個歲月的旮旯,獨自迴旋落寞的悲歌。
舅舅經歷的故事
原以為那幾卷二手卡帶只能淪為裝飾物,卻沒想到某次大掃除時,竟然在某個櫥櫃裡尋獲一臺卡帶播放機。將之擺在桌上,撣去塵埃,插電,輕按播放鍵,揚聲器傳出的,是周華健溫潤如玉的歌聲,曲目是改編自西洋歌曲Ocean Deep的〈傷心的歌〉。可以確定的是,這臺播放機屬於當年崇拜周華健的舅舅,只是摁下播放鍵重新激活的,究竟會是哪段只有舅舅經歷的陳年往事?聽著這首歌時,舅舅正在忙什麼,想著誰,時間會是夜闌人靜,特別適合思念的深夜,抑或是無聊至極,悶出一身汗的午後?又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卡帶永遠停在〈傷心的歌〉的過門,然後這一暫停,就是10年之久。沙沙的音質,令我聽出那段私密又遐想無限的故事,還有那個永遠無法倒帶的90年代。
卡帶會否升值是一個未知數,但收集實體的卡帶,也算是一種宗教性的進貢行為。當年羅大佑就讀大學時,省吃儉用只為買一張唱片的克難決心,可能就是來源於這種對音樂的信仰。最後,我決定取走舅舅已經徹底遺棄的周華健,單方面應許了這件古物的擁有權轉移。我會妥善收藏那張周華健,因其音質專屬上個世紀,其故事專屬年少的舅舅,任科技再昌明,也無法將之復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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