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大馬獨立電影導演陳翠梅憑第三部長片《野蠻人入侵》奪得評委會大獎。隨後不少中國媒體報導聚焦談論“當媽媽之後事業就毀了”,除了關乎劇情,符合現代職業女性的窘境,也因那是陳翠梅的真實寫照。生產後她一度覺得身體變成廢墟,為了帶小孩擱置電影計劃,無法創作……
“我的電影開頭是這個,但後面比較是尋找自我,什麼是‘自己’,什麼是真實與虛構……”陳翠梅悠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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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翠梅中學時讀張大春的《我妹妹》,把裡頭一句話記成“每個小孩的誕生都是一次野蠻人對這個文明社會的入侵”。當她有小孩後不時回想起這句話,覺得小孩就是入侵生活的“野蠻人”。這句話其實出自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原文是:每一代人的文明社會都被野蠻人入侵——我們稱他們為“小孩”。
此次自導自演的新片《野蠻人入侵》,講述息影又離婚的女星李圓滿帶著兒子,接受困難重重的武術訓練,準備復出拍動作片。片頭孩子任性打鬧,令李圓滿相當狼狽,讓人想當然耳視劇中小孩就是那個“野蠻人”。
“很多時候我們把外來的、敵對的,或者他者當成野蠻人。”如此說來,陳翠梅覺得也許小孩才是純真的,而整個社會才是入侵小孩的野蠻人。“我們會一直教小孩什麼是對是錯,應該怎麼做之類的,可是萬一我們才是野蠻人呢?”
不過,這不是一部要槌定誰是野蠻人的電影。她想進一步探討的是“自己是怎麼形成?”“自我是什麼?”
社會普遍重視知識多過感知教育,缺乏思辨
一場訪談下來,感受到陳翠梅對人生、事業有一套見解,緊抓自己所要所想。談起世上的許多看似普遍的“標準”或“大眾”觀點,會聽見她的答案有明顯的“你”“我”之分。因為她覺得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不同,享有的條件也不一樣,沒有一套可以遵循的模式。
就拿家庭與事業是否得到平衡來說,陳翠梅直言,“我常覺得那些教導如何平衡事業與家庭的書都是坑人的。”就她自身經驗,事業與家庭根本沒辦法平衡。“拍戲的時候幾乎就沒有家庭,因為每一分鐘都是錢。”現實拍攝過程不像電影演的有兒子傍身,加上她自導自演,真的不可能帶小孩。開拍那些天,整個劇組全情投入,誰都沒有個人生活。這是她的狀況,而你又曾否審視自身狀況再去思考家庭與事業平衡這回事?
還有一類是教人怎麼成功的,陳翠梅反問,“那個成功的意義先給你訂好了,但是你要的嗎?”她把問題一路往回往深處問,是誰教你要去追求這些東西?是誰教你這才是快樂?為什麼這個才叫成功快樂的人生?問題最終回到“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們沒有人學過怎麼做自己,和怎麼感受自己要什麼?”陳翠梅覺得“感受”比什麼都重要。就拿看書、看電影、聽音樂,很多時候是別人說好才覺得好,不確定自己的品味時就找權威怎麼說。說著,感慨起馬來西亞重視知識多過感知教育,缺乏思辨。“馬來西亞人還有一點意見和品味的,可能是‘吃東西’吧。”
隨心而動,家裡有個包容她嘗試、闖禍的老爸
自成一格的陳翠梅是這麼養成的。家鄉彭亨關丹蛇河村,臨海地大,生活自由。兄弟姐妹7人,她排行中間,不必揹負壓力、期望,還有個鼓(包)勵(容)她勇於嘗(闖)試(禍)的父親。
弟弟五六歲就在廣闊海邊學會開拖拉機和皮卡車。儘管他伸直腳夠著油門和煞車器後,人已幾乎縮到座位下,根本看不到前方路。陳翠梅跟著學,發動引擎、踩離合器、換檔,碰!撞上柱子。姐弟倆有默契地熄火下車,鑰匙放回原位。“爸爸好像裝作不知道。”
小鎮資源少,中學時她常逃學往吉隆坡,還慫恿同學同行。“最誇張的一次是我帶了30個學記,關丹、文冬的一起去吉隆坡,結果第一晚沒有地方住。”當時考完試,陳翠梅登高一呼揪了一群學記來星洲日報總社看學海杯辯論賽,什麼膳宿計劃都沒有,一行人在報社文教組打地鋪過夜。
26歲,她毅然辭掉大學教職決定全職拍電影,“忽然覺得要做自己要做的東西很簡單,就是放棄不需要的東西就可以了。”她發現自己不需要很有錢,物質需求也不高。有回朋友搬家,買了兩千多令吉的新床,以她的金錢觀,這筆費用不小,寧可花來旅遊或拍片。
“但那個前提是,也不太有人管我,我也不聽,所以沒有人能阻止我的選擇。”
一般人可能害怕失敗而躊躇不前,陳翠梅不會,因為從小就被丟進海里學會游泳,被推下斜坡學會騎腳車。從小自學很多東西,都是沒有老師教的,肯定是從失敗中學習。就連長大後拍電影也一樣,自學。
非本科獨立電影先驅,邊拍邊學,甚至回頭向影評借鑑
陳翠梅是馬來西亞獨立電影先驅,當年和何宇恆、阿米爾莫哈末、李添興一班人都不是正統電影學院出生,邊拍邊學,“它很粗糙,但是有東西看。”
獨立電影指的是獨立製作,不限制拍什麼類型的電影。陳翠梅覺得,中學迷上米蘭·昆德拉、村上春樹,受文學影響,電影作品也傾向文學,“它也可以是一篇小說,但我把它拍成電影。”
雖然作品偏向文學電影,但她不想就此被標籤定型。比起商業電影,藝術電影偏小眾,而我國觀眾的視野也聚焦在奧斯卡金像獎,而非康城影展。她更愛康城影展,曾連續幾年領著星洲日報的證件去影展看電影,寫影評。
每個國家都有大眾和小眾的情況,於她,這是個人的時間分配與樂趣所在。她喜歡哲學,尚未解決的生命,她想看看尼采怎麼說。她喜歡讀米蘭·昆德拉和馬奎斯,可以反覆閱讀。但這不代表她排斥別的類型書籍或電影。
“我也看很多商業電影,但是有時會罵,有時(橋段)太簡單就沒什麼樂趣,看一半就知道後面是怎樣了。”看電影20年,有些東西她真的不想看了。當然,不同電影有不同觀眾群,時間是自己的,她想去看比較挑戰或有樂趣的電影。
至於自己的電影作品,她也會去看影評人怎麼解析和詮釋。有時想看在作品裡巧思達到什麼效果,就看影評人讀到什麼意思。“他讀到別的意思,你也會學到東西,原來會把這個東西看成那樣。”
作品如何被詮釋沒有對錯,不一定要跟著創作者的意思。有時陳翠梅也會想,會否自己表達得不夠完整。另一種情況是,根本無心的事物,例如某個顏色或美術的擺設,被影評人讀出一套想法,下次就能派上用場。“基本上我不是科班出身,這些都是我可以學到東西的,而且都是真實,真的有作品,真的這麼看的。”
好電影要回歸到電影本身,而不是一味追求大卡司大預算
此次《野蠻人入侵》是中國天畫畫天影業、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HAF)和電影工業辦公室(FIS)共同策劃發起的B2B( Back to Basics)“愛情征服一切”電影計劃,成本只有100萬人民幣。製片人楊瑾代為領獎時大讚陳翠梅,“拍電影不需要那麼多的錢,它需要的是你的才華。”
那麼,如果有充足資金、大卡司,又享完全創作的自由,她會拍怎樣的電影呢?“首先你的故事、電影需不需要?大預算、大卡司不一定可以拍到好電影。”再一次,陳翠梅點出大卡司大預算的迷思,那不是首要去追求的,而是該回歸自我,“本來你要的是什麼?”
陳翠梅覺得,很多人認為大卡司、大預算、大場面的電影就是成功,忘了思考這些元素於自己的電影有何意義。“我覺得我們特別容易被這種東西(所謂的成功)左右。”擺正創作心態的先後次序,她認為不是有了大卡司才想要拍什麼,而且也需要考慮自己能否操控。
“整個電影製作還是複雜的,大預算可能代表創作自由很低,要看你犧牲掉哪些,你還可以抓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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