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当有信心她不知道我是偷影了她。东京。前瘟疫时代。某个咖啡座。长台中间有一玻璃隔开,玻璃上有贴纸,波点花纹打斜密布,从她那个角度看过来,对面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面容模糊,40开外,将手机横摆,可能在打机,也可能在自拍。她将一个类似汉堡的东西拿起,正视着我的方向/镜头,大啖咬落。这时轮到我不好意思起来。之后的所有,我全无记忆。我只逗留一杯咖啡的时间。对于一日饮3杯咖啡的人,谁又会去记住每一段咖啡时间内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于每日在外食汉堡/意粉/三文治/面包的中年女子,谁又会去记得某日早上/下午/傍晚,某一个咖啡座波点玻璃纸后的一个黑衣男子?近来喝多了咖啡会心悸,心脏会跟着某一条贝斯线条跳动,如酒精作怪,是另一种不饮自醉。换了个即溶咖啡牌子,不加糖,只倒入少许淡奶,就这样饮了3个月。味道竟然跟那段日子在东京老是光顾的日本咖啡连锁店味道有八分相似。至于即溶咖啡是不是真咖啡的讨论,同那些探讨何谓真爱的聊天室一样无聊。因为得到了真爱的那些人,他们哪会在聊天室里?
因为家人的回归,我又回到了隔壁的工作室里。这次终于安装了冷气,在大热天里凉爽如秋,我告诉自己我值得拥有,经过了一年半之后。安装冷气,是某种预见,知道接下来要长期作战,不需亏待自己。为何人一直都觉得不开冷气世界就会变好?我一直都没有那样的执念。关起门窗,隔离了外界,让音乐流淌在室内,那是人间一大美事。人声,车声,祈祷声,都令我觉得烦躁。人对声音的敏感各异,我爱安静。冷气是我的好友。电费贵些,总好过嘈杂声环绕。如果每遇见某个不想听见他的声音的人,身上有个投币的地方,一个铜板即可以叫他收声,我看大家身上都会带多几个散银。世间暂没有如此发明,于是我投币在冷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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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是幸福所在
爵士音乐,日日夜夜的爵士音乐。偶尔亦听些古典音乐,如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Alban Berg Quartett版),如孟德尔颂的钢琴三重奏(Previn搭Kyung-Wha Chung 搭Tortelier),或是古尔德的亨德尔大键琴组曲。古尔德弹大键琴时比较少随弹随唱,每段曲子结束的时候,都微微听见踏板提起的声音,室里空荡,竟也有了圣堂的况味。其中一间房里地上,摆着几箱的古典乐老唱片,我每天取出几张逐一聆听,如尝糖果,不怀念过去,不渴望回到前瘟疫时代的生活。沟通,是某种过誉的东西。而空间,才是幸福的所在。艺人如果写了一首难听的歌,我们应该有力量把它切断不听,哪怕歌里的信息多么正义凛然;电视里有人说了愚蠢的话,我们也应该有力量把他关上不看,哪怕他说的有多么地让人悲愤。承认双方无法沟通,都躲起来在冷气房里听听古尔德发呆,世界也许会太平些也说不定,既然暂时还没有一种投币机器可以让某些人闭上他们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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