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敬詠 | 落地生根

記得落腳美國加州時，在忙碌的工作生涯偷閒去了巨杉國家公園（Sequoia National Park）露營。巨杉顧名思義是巨大的杉樹，在那裡有許多數人圍抱的大杉樹，樹齡大約是2000年到3000年。巨杉國家公園裡有棵以體積來算是全世界已知的最大活樹木，可能也是地球上最大的生命體。其高度為83.8公尺，樹圍為31.3公尺（大約20人圍抱）。如此巨大的物體，種子卻比一顆瓜子還要微小。想像大約兩千多年前，當這棵龐然大物還是一顆被風吹落的種子，當第一根細小的根鬚在泥土裡長出，並開始發芽，小小的樹苗歷經幾千載的寒暑、被風吹雨打、閃電雷劈，從幼苗長成小樹，最後屹立成一棵二十幾層樓高的大樹，就覺得匪夷所思。

被巨大根部結構震攝

我們很容易就看到一棵樹在地面上的生長，驚歎它的枝葉如何繁茂，樹幹如何粗壯，卻鮮少知道根如何在地表下奮力地延伸，牢牢地穩固基礎。巨杉國家公園裡隨處可見一些被風吹倒連根拔起的大樹，我曾被那袒露出的巨大根部結構震攝。那曾經盤結在土裡的根，像是植物一生糾結於生存的內心故事，依循根的脈絡，你或能感受到生命鮮為人知的奮鬥歷程。有好些樹根，被煅燒過而重生。數千年的偶然森林大火有些是在泥土底下發生，火可以從一棵樹的根部傳到另外一棵樹的根部，而後從樹心燃燒開來。一些生命力硬朗的杉樹，即便是被燃燒過，生命卻沒有因此而枯竭，反而依舊在大山中挺直而立成更高大的樹木。

而我第一次認真地觀察植物的根是茄子幼苗的根。茄子的種子非常細小，定植前需要先在苗盤上培出30天左右的秧苗。鑑定秧苗能否達到移到地面上栽種的標準是，能夠輕易地從苗盤上拔起整棵幼苗，而又不會有苗土掉落。苗土不會掉落是因為成熟的秧苗根系已經填滿整個苗槽，並牢牢地抓緊了苗土。在這樣的狀態下移秧，植物的根部比較不會被破壞，完好的根系能夠讓植物更快地適應泥土的環境並健康生長。根部受損的秧，容易凋萎或被泥土裡的細菌感染而枯死。所以要種好茄子，先要養根。

而要過好日子，也先要養根。返馬後從事農業，我像是一顆細小的種子開始往新的泥土紮根。新的職業生涯像小小的幼苗，一開始都很脆弱。在成長的過程中，學著切切實實地去面對有風有雨的氣候，我長成了一棵小樹。現在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壯大，把燃燒過的故事寫進地表底下，讓歷練在深処盤結延伸再盤結延伸。或許有一天，生活的根系連堅硬的石板都能穿透，我就會長成一棵巨大的杉樹，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