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戴维来我们家当保姆以前,她的帕蒂在我们家当洗衣工。帕蒂是戴维的阿嬷。帕——蒂。他们是这样呼唤他们的阿嬷的。
就像那些在公交站或菜市场卖槟榔和花环的印度妇女,帕蒂永远不会死,只会越来越老。她看起来至少有70岁,瘦骨嶙峋,天刚亮就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我们家的浴室里。那些日子,母亲刚生下她的第五个孩子,我们家突然有数不清的脏衣服和尿布需要清洗。每天清晨,帕蒂就坐在一张红色的塑料矮凳上奋力地搓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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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我会站在浴室门口看帕蒂洗衣服。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她富有节奏地晃动的胳膊上。她的双手闪闪发光,青筋暴突,像夜晚时分寂静的红树林里闪烁着幽光的水笔仔。她利落地在洗衣板上反复搓压着衣服,从大水盆里飞溅出的肥皂沫洇湿了她的紧身上衣,那双干瘪的乳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忽隐忽现。
帕蒂会抬起头对我咧嘴笑。那张嘴是一个深邃的黑洞,会发出混浊、沙哑的声音,还常常吐出深红色的粘稠唾液。
洗好衣服后,我跟着帕蒂下楼到屋后的空地晾衣服。帕蒂全神贯注地工作,我蹲在水沟旁玩蝌蚪和含羞草。很快晾衣绳上就挂满了我们的衣服。妹妹的白色尿布。母亲软塌的肉色胸罩。姐姐们那些令人窒息的钢圈胸罩。我的粉色或白色的少女胸罩。
风和日丽,我闻到了帕蒂的手和那些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的芳香气味。
“真好看。”帕蒂称赞我那带蕾丝花边的少女胸罩。
在回家之前,她撩起长衬裙,坐在台阶上,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槟榔,抹上一点砺灰,然後用一片蒌叶包裹着,沉默无言地咀嚼起来。
之后,她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大踏步地离开了我们的房子。
我去过帕蒂的房子。在发现我们的内衣不翼而飞后,母亲气急败坏地叫我去那里找帕蒂。
“肯定是她偷了。”母亲和姐姐们说。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帕蒂的家。我没有抄近道,而是选择了更长,更蜿蜒的路。
一座宛若热带雨林的油棕园横亘在我们这里和帕蒂的房子之间。那里被称作印度村,虽然它也属于丫曳镇。帕蒂的房子和毗邻的几座房子坐落在油棕园的深处。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陌生、与世隔绝的地方,使我想起汉泽尔与格莱特迷失在其间的幽暗又茂密的森林。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在散落着落叶、油棕果、动物的粪便、烂熟的果实和各种垃圾的小径上,直到我看见帕蒂的房子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我继续走着,但不是朝那座房子走去,而是在油棕园里徘徊,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观望着。
仿佛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空地上。低矮的屋簷下,一个瘦巴巴的女孩坐在地上专注地用一根杵捣着石臼里的谷物。男人们在井边冲凉,女人们洗衣服和头发。一个母亲刚替孩子洗好澡,正在用椰子油按摩婴儿的身体。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肩上扛着一堆树枝从更深更黑的地方走来。到处都是孩子。他们赤身裸体,腰上系着一条黑细绳。他们扭打成一团,跑来跑去,在一个废弃的轮胎上蹦跳,逗弄着一匹脏兮兮的白马。
帕蒂不在那里。我鼓足勇气走向那座房子。当我走近时才发现它是如此破败不堪。屋顶上锈迹斑斑的瓦楞铁皮已经被掀起一大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墙壁覆满了涂鸦、污渍和霉菌。一股夹杂着陈旧物品和油棕的酸腐气味充斥着整座房子。房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一个女孩跑进屋里。当她再次出现时,帕蒂尾随在她身后。帕蒂微笑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个被染成红色的黑洞再次对着我张开。
内衣。我讪讪地提到了我们的内衣。我双颊发烫,一股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的窘迫感向我袭来。
帕蒂脸上的黑洞瞬间就闭上了。等它再次张开时,一个寻常,却令人不安的句子从那里喷发而出。
“我哪里有偷你们的内衣?”
围观的年纪较大的孩子都笑了。内——衣!内——衣!男孩夸张地叫嚷着。女孩们笑着互相推搡。
帕蒂突然瞪着眼,胡乱地掀起她的紧身上衣,气势汹汹地向我逼近。
“看,快看,看我有没有偷你们的内衣。”她越发逼近,胳膊肘几乎快拱到我的肩膀。她的上衣越掀越高,我只感到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在彻底被这种可怕的感觉击垮之前,我仓皇地逃离那里。
我恼羞成怒,责怪起母亲和姐姐们。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骗你?”母亲说。
“谁知道呢?他们印度村有那么多女人,”二姐愤愤然地,“你应该一个个地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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